蓝灵儿回过头，一眼望见站在船舱前的中年男子。
那张脸，肌肤黝黑，还有些泛红，应该是连日奔波，被晒伤的结果。
男子五官轮廓分明，仍能看出曾经俊朗痕迹。
“大司乐为何也起这么早？”她唇角噙笑，眼底神色再不复刚才的晦暗幽深。
中年男子走上前，与她并肩而立，一起朝无边海域望去，“我姓姬，叫我姬天行就好。”
“姬公子。”蓝灵儿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姓白，全名白千尘。”
她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打量身边男子神情。
倘若他真是与巫族勾结的魔物，一定不会不知白千尘的名字。
身为巫族的眼中钉肉中刺，就连刚加入他们的半巫，都被告知修真界里的危险人物。
在其中，七星宫作为第一仙门，自然首当其冲。
姬天行一丝惊讶或者别的情绪都没有，平静沉稳的，与他这张脸如出一辙，不像个才二十岁的人。
“白公子，昨日我看你拿着一把桃木剑，是否精通道术？”他收回目光，看过来。
“稍微会一些。”蓝灵儿随意回道，却听他又问：“不知白公子，明两日，可愿帮我一个忙？”
“具体说说。”
“方才登船之后，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去金羽妖王的山头看看。”姬天行叹气。
“我知道此举太过危险，可我们一走，以前被抓的村民再无人会去救了。”
“金羽已死，等待他们的，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十几个岛的人全死了，只剩下三十八人，若能再救回几个也好。”
蓝灵儿诧异看他，“其他人同意？”
“是。”姬天行沉声道：“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此刻，无论男女，或姓甚名谁，都是家人，必须相互扶持着活下去。”
他说到这，抱拳一礼，“在下不求公子与我们前去救人，只希望公子能帮忙看守船只。”
“公子应该看出来了，我们有十几人体力很好，且恢复力强。”
“可仍有几个女子和小孩非常体弱，我不求别的，只求公子照顾一二。”
“我们救完人立刻回来，万一回不来，麻烦公子带她们走，告诉她们，隐姓埋名过一辈子。”
“至于船板下的人，实在不行的话，便给他二人一个痛快。”
蓝灵儿唇角弧度敛下，微微侧首而视，“大司乐就这么信在下？”
“昨夜我卜了一卦。”姬天行高深莫测一笑，倒是多了几分肆意风流的天师味道。
“哦？”
“卦象显示此行可去，有贵人相助，诸事顺利。”
蓝灵儿：“……”
“大司乐难道就不怕自己算错了？”
“卦象若准，为何不能避免灭族之劫，沦落到背井离乡？”她声音淡漠。
“都怪我大意。”姬天行眼底闪过悲伤，“我明明算出大劫将至，只以为是一场天灾。”
“生在海中岛屿，我能想到最大的灾难，也就是海水疯涨，飓风袭岛。”
“所以我带人提前在最高的那座岛上挖出避难之地，还用一些术法布下屏障。”
“我以为这样就能避免灾祸，可惜太迟了。”
“我们挖完山洞下山，就看见满地都是村民尸骨，还有啃食尸骨的魔物。”
“曾熟悉的人，也变成怪物，见人就咬。”
“好在大部分妖魔已离岛，剩下的没多强。”
“即便如此，于我们而言，依旧不太容易对付。”他静默须臾，又道：“之后，我用禁术，救回失去神智的村民，发现他们个个力气很大。”
“于是又用他们的血，激发未被感染的人，这样一来，十几人联合，刚好能与妖魔一战。”
“就连横行霸道惯了的妖王金羽，我们也能与之抗衡。”
“白公子，我本不想这样，可我们背后的女人和孩子，都需要保护。”
“代价是什么？”蓝灵儿问。
姬天行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最后自嘲一笑，“代价就是，偶尔失去神智。”
“我尚且能自控，只要不接触正常人。”
“剩下的几个村民也还好。”
“失控的情况在月圆夜最为严重，不过我有想到应对之法。”
“每到十五前，我们都会找个地方，让人绑起来，封死于坑中。”
“第二日，来人确定我们神智正常，才能下来解开绳索。”
“我说这么多，公子不怕？”姬天行紧盯蓝灵儿从始至终平静如水的表情。
蓝灵儿转眸与他对视，“再问两个问题。”
“白公子尽管问。”
“一，你们这般情况，乃受巫族影响，估计去另外几个州，也不会被人接受，说不定还会遭遇追杀，接下来如何打算？”
“山川大河那么多，找一个世外桃源，了无人烟之地休养生息不算多难。”
“二，船板下是谁？为何要关押起来？”
“是……我师傅和师娘。”姬天行抬手抓住船边栏杆，指背青筋暴起，“我师傅已九十岁，去年把大司乐的位置交给我，就是想安享晚年。”
“不料却遭受此劫。”
“别的人，用我的血都能救回来，唯独他不行，用多少血都不行！”
说到这，他愤怒至极，一掌拍下，木栏杆“咔嚓”一声从中间断裂。
“那你师娘？”
蓝灵儿话没说完，姬天行已开口回道：“我师娘神智正常，她不肯与我们在一起，说死也要陪在师傅身边。”
“有我师娘在，我师傅就能保持清醒，不会伤人。”
“但我师傅不能接触别人，一旦离得近，他立刻就会爆发，十几个年轻男子，才勉强能压制住他。”
“我知公子并非普通人。”
“修真界的仙人向来心善，我只求你能守住船，对公子来说，锅碗瓢盆而已，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孩童和女人，以公子身份样貌也不会看得上。”
“但是对我们来说，船上的每一个物件，都是以后生存下去的希望，丢不得。”
蓝灵儿忽笑，“你倒是看得通透。”
姬天行也笑。
“公子衣袍看似普通，实际价值不菲，身上饰物不多，可一块玉，已是天价。”
“恐怕来历不简单，我卜卦很久，也只算出一个吉字。”他转头，目光如炬注视蓝灵儿，“公子不是坏人，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