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不凡都消失了,苏牧的生活再次回归到雨夜之前的平淡,每天学校避难所两点一线,只有在周末的时候会出去兼职挣钱。
他曾不止一次地走到南山郡海的边上,一层层茂密的丛林如一道城墙将内外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苏牧在外面,夏沫在里面。
时间一点点流逝高考的气氛也越来越凝重,所有人都在做着最后的冲刺,没日没夜地刷着各年各省的真题。
倒计时开始浮宁宁、慕芊凝相继请假,家里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一对一的私教辅导。
只有苏牧整日无所事事一般,白天在校园内游荡,夜晚在垃圾场淘金。他叼着狗尾巴草躺在柔软的草皮上,望着湛蓝的天空,数着飘浮的云朵。
远处的学弟们正在足球场挥洒着青春,学妹们则三两聚在一起一边聊着八卦一边害羞地偷看着暗恋男孩。
仔细想想他在学校好像已经有十多天没有开口说过话了,他也再没有听见老洪头的那句:苏牧去哪了?
他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样。
2004年6月6日,高考真的来了。
现代电气的社会中,苏牧活得宛如一个从工业时代的原始人,昏暗的房间中仅靠一盏老式煤油灯支撑着,炎热的夏天降温全靠心静自然凉与偶尔吹来的晚风。
右手写着试卷,左手撸着大橘,试卷旁边放着半块吃剩下的馒头。
没有宁小公主支援的日子有点难熬啊。男孩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开开荤呢?
写完最后一题对完答案,苏牧看向了桌上的闹钟,该睡了。
明早可以吃碗肉丝面,加个蛋!躺在床上他想着,嘴巴里的口水疯狂分泌着。在肉丝面的诱惑中,苏牧沉沉地睡去。
……
……
高考的第一天,天空按照惯例飘起了小雨。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巧合,每年高考开门的第一天总是会下点小雨。
这是为了烘托悲凉的气氛,暗示人物悲惨的结局么?
苏牧的考场在江州二中离他的避难所很近,吃完面条喝光面汤最后在不舍中苏牧吃下了碗中的水煮蛋。
再次检查好证件,他漫步走向考场。
考场前挤满了提前到达的考生和陪考的家长,这种辅导班补习机构在这里免费提供矿泉水,以及考试能用到的文具。
大门打开,苏牧被人群挤着往前走。孩子的哭闹声此起彼伏,前来为哥哥姐姐加油的弟弟妹妹被乌央乌央的人群吓得哭闹起来。
苏牧还听到有考生在谈论刚才有个妈妈在到处找自己走丢的孩子。执法官维持着秩序目送着这群国家未来的栋梁踏入高考的试炼。
第一场,语文。两个半小时,总分160。苏牧提前半小时交卷,跟随着一帮头发染得花花绿绿的考生一起走出考场。
第二场,数学。三个小时,总分200。今年的数学试卷比前几年都要难,苏牧没能提前半小时交卷。卡在最后的十五分钟,把试卷交了上去。
监考老师原本摇摇头,但是看清他身上京临高中的校徽后眼神又变得无比佩服,看来是学霸来了啊。
第二天,苏牧吃了碗香肠面加双蛋!一个水煮蛋,一个荷包蛋。
第三场,外语。两个小时,总分120分。高中的外语基本就是死记硬背的东西,这是苏牧预习起来最快,最容易的一门功课了。提前半小时交卷。
下午,休息,苏牧回家撸猫去了。
第三天,苏牧将排出二十枚大钱,“牛肉面,加三个蛋!”他觉得自己从没这么硬气过,今天他要好好开开荤。
老板端来面,看着碗中的三个鸡蛋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注意身体……”
苏牧看看碗里的水煮蛋荷包蛋茶叶蛋,想着老板的话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在暗示着什么。
第四场,物理。一个半小时,总分100,按照省排名划分等级。提前半小时交卷。
第五场,化学。一个半小时,总分100,按照省排名划分等级。
当苏牧提前半小时拿起这最后一张试卷的时候,整个考场的人看向他如同敬仰神明。这个大哥居然场场提前交卷,这就是传说中的京临高中么!
监考老师接过试卷,眼中是无声的佩服,他的事迹已经在老师圈传开了。作为化学老师的他和男孩握了个手,接过他手中的试卷。
最后一天,天空终于放晴了。苏牧走在阳光下伸着懒腰,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在家等着关天炎。
关天炎、影武者、x-space、顾离……
不知道是自己喝的是一管假冒伪劣产品,还是记忆力实在太好,总之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同学,你也这么早么?”一个小胖子拦住了他的去路,“外面全是记者,你自己小心点,我都不敢出去。”
在小胖子“你自求多福”的眼神中,苏牧走向校门。校门之外,无数的家长都眼巴巴地看着里面。
人群忽然躁动起来,“有人出来了,有人出来了。”
原本还在采访家长的记者立即扛起长枪短炮,堵在了校门口。
校门缓缓打开,苏牧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几百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身上穿着的京临校服。
“同学你好,我们是江南省电视台的,能做个简单的采访么?”语气虽然是征求意见,但是脚下却是准备强上,一下子就将男孩团团围住。
“采什么?”
“这位同学,你觉得这次化学考试难么?”
苏牧本来想谦虚一下的,但是看着那几乎快怼在脸上的摄像头时,想了想,现在不装逼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难。”他露出温暖干净的笑容,“都是书本上的题目,多看看书就会了。”
记者再问:“那这次高考哪一门让你最影响深刻?”
“数学吧。别的我都是提前半小时就检查完交卷了,只有数学多花了十五分钟。”眼前这个男孩的笑容如同魔鬼一般。
家长们纷纷议论起来,他们家的小孩一回家就抱怨今年的数学简直变态。
“那最后你有什么想说的么?”记者觉得该收尾了,这个孩子太能装了。
苏牧清了清嗓子,“拼搏百天我要上鹭洲大学,百年鹭大等着我!”
“好,非常感谢这位同学的配合。我是江南卫视的记者……”
“小牧!”
人群中忽然冲出来一个女人,她一把抱住苏牧,哭泣着:“小牧,妈妈终于找到你了。这一个月真是苦了你了,那对狠心的夫妻居然把你赶出来了……”
“妈妈对不起你……”
记者听到女人的话眼中亮起了光,小牧、妈妈、赶出家门,她的脑海中瞬间构思了一部完整的悬疑伦理剧《妈妈,请带我回家》。
这不比采访学生家长更有料,她已经看到了自己升职加薪的美好未来。
“这位家长你别哭,发生什么事情了。”
苏牧愣在原地抱着怀中的女人,听到她哭泣的声音,眼中不禁泛起了泪光,“妈……妈妈……”
女人抬起头,“妈妈在,妈妈在。”
记者看着那辆美艳的面庞脑中嗡一下一片空白,这不是叶振东的前妻任青舒么?
大瓜啊!
“妈妈带你回家……”任青舒说道:“妈妈这就带你回家,再也不去见你的养父母了。”
养父母?
记者已经控制不住内心的八卦之火了,急忙将话筒递到任青舒嘴边,“这位家长,您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么?”
任青舒握紧苏牧冰冷的手,含着泪光对着镜头说:“小牧是我当年收养的孩子,后来被一对老实的夫妻收养走,我回来后开出十万的感谢费……”
“……几天前我从国外出差回来,去找小牧接过那对夫妻说,因为我很久没有给他们打钱了,已经把小牧赶出去了……”
“我学校,各个地方都跑遍还是没找到小牧。这三天一直守在这边,今天终于让我找到了……是我对不起他……”
苏牧听着任青舒的诉说,心中咯咚一声,他知道那对男女这次死定了,他们会被社会的道德舆论给活活淹死。
话筒递到嘴边,记者问:“那这些天你是怎么度过的呢?”
苏牧想起那两张丑恶的嘴脸,开口说:“我自己从垃圾场捡了些东西,然后搭了个小房子,过得还算不错。”
“能带我我们去看看么?”
苏牧眼中挣扎再加把料的话,他们真的就……
他看向了任青舒,女人目光坚定充满怒火,她点点头。
“好。”苏牧同意了。
女记者兴奋地差点就要蹦起来了,今天也太幸运了吧,她立即通知总台调派新的团队前来采访高考。
苏牧坐上任青舒的奔驰,“妈妈……”
“别说话。他们敢这样对我儿子,那就做好等死的准备吧!”女人目光如刀,她将一个u盘插在中控台上,播放了一段录音。
“你们把小牧弄那里去了!”
“那个没人要的野种啊,丢出去了啊。”女人的声音充满无所谓,就像丢掉包垃圾一样,“你要找啊,去垃圾堆里面翻翻,没准能找到。对了,野狗的狗窝也别忘了翻翻。”
“没准就在哪个母狗的狗窝里面呢!”
“砰!”任青舒抄起不知道将什么东西摔得粉碎,“他不是你的养子啊!”
男人的声音响起,“谁让你不打钱的呢,那我们只好赶他出去了。你后面每个月乖乖打个五六……八九千过来,我们就把他当祖宗一样供着。”
任青舒关掉录音,“后面是我骂人的,你就不要听了。”
“他们……真的是人么……”苏牧听着这段录音,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他忽然觉得这对夫妻很可悲。
“有些人以前是人,但是在钱面前就不是人了!”任青舒目露凶光,苏牧从未见过这样的任青舒,在他的记忆中妈妈一直是温柔、漂亮、知性的女人。
“这一次我一定要弄死他们!”她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
……
当看见苏牧的避难所时,情绪已经平稳的任青舒再次绷不住了,这就是一个加大版的“狗窝”。
她跑到一边再次掩面哭泣起来,苏牧赶忙上去安慰,“妈妈,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差劲。”
记者看着眼前随时有可能倒塌的小屋彻底震惊了,这里真的能住人吗,她不敢开门生怕一不小心弄塌了这个小窝。
一堆和拳头一般粗的树干插在泥土中,稻草编织的绳子将树干固定起来。墙上糊着黏性黄土和少部分混凝土。
大梁也是这些极细的树干,屋顶铺着稻草帆布和破碎的石棉瓦来防雨。
任青舒努力平稳着自己的情绪,“他们死定了。”她再次重复到。
苏牧打开门,即使是白天屋内也是非常昏暗,炎热的夏季甚至连一台电风扇都没,因为这里没电。
屋内简简单单地放着一张桌子,一张床。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在床边,桌上摆满了书本和试卷。
中间还放着一张半合照。那半张就是任青舒和苏牧的合照,边上有个人被裁掉了。
吃剩下的半个馒头还在那里。苏牧赶忙拿到身后,有些不好意思。
看到儿子生存的环境,作为妈妈的任青舒已经彻底失控,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断哭泣着。
苏牧则一直安慰着,“妈妈,没事的,我过的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差的。”
任青舒抢过他身后的冷馒头,“天天就吃这个……还能怎么差?你告诉我……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其实我不是顿顿都吃这个的,之前我经常蹭同桌的饭的。浮宁宁平常都是自己带饭的,他还会帮我准备一份。”苏牧解释道,看到妈妈这样他也难过起来。
浮宁宁?长期报道教育的记者当然知道这个浮宁宁是谁,江南首富家的千金公主,三模全省第一的顶级学霸。
这个事件似乎已经完全脱离她的设想了。
“我经常能吃到红烧肉、土豆烧鸡、剁椒鱼块这些东西的。”
“那这十几天呢?她都没去学校,自己在家复习,你去她家蹭的饭么?”任青舒质问道,来之前他知道自己儿子这些天可能过得会不好,但是没想到会这么不好。
苏牧咬着嘴唇,他无从辩驳,事实上自从浮宁宁请假后他已经连着吃了半个月的馒头了。
“对不起,妈妈,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我不是有意的……”
“对不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