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城下扎营。”赵弘殷沉思片刻后下令。
“大人。”牙兵们不可置信的看着赵弘殷,难以想象自己大人竟真的放弃进城。
“怎么!我的命令没听到吗?”赵弘殷闷声怒道。
牙兵不敢违令,只得服从。只是依旧围在赵弘殷身边没有动作。
看到赵弘殷杀人般的目光,一个牙兵喏喏禀报道:“大人,我们走的急,没有带上营帐。”
赵弘殷恍然,自己这一路就没在野外扎营,想了想道:“那生堆火吧!冬宵夜寒,别冻着了。”
牙兵们这才四散忙碌,等火堆烧旺,赵弘殷也没下马烤火,就这么在马背上坐了一夜。
夜再长,终有要亮的时候,眼见天边翻起一片鱼肚白,赵普三步并作两步,匆匆登上城门楼。
昨夜,赵匡胤也一直待在这,暗地里看着城下的父亲,心中五味杂陈。父亲的态度已经明了,自己这次闯的祸太大了,只能自己扛了,如果处理不好,赵家声誉地位全完了。
彻夜未眠加饮酒过度,赵匡胤眼睛布满血丝,瞟了一眼赶来的赵普,看他那样子知道应该事办的差不多了。
“主上,嫌犯共一百三十八名,尽数捉拿归案了。”
“嗯。”赵匡胤应了一声,眼睛继续盯着城下父亲的身影,头也没抬道:“都杀了。”
“这…恐有不妥。”赵普犹疑道。
“有什么不妥?赶紧把事情办了。”赵匡胤烦躁说道,那个身影仿佛在告诫自己:我可以等,但你要将首尾处理干净,别给赵家找麻烦。
“主上,这一百三十八名嫌犯中,大多都是本地人,主上毕竟是武将,陛下总会另派文官前来,到时候这些本地人牵连的亲眷要是喊冤,那时候主上不在,事态更不好控制。”
“那你说怎么办?”
“属下觉得除了那十几个亲眼目击的,其余都不足为惧。”赵普低头汇报道:“属下已经查明,那几个主要的都是金陵来的商贾,那老者是东家,他在此处有一间丝绸铺,两家米铺,还有一家酒楼,嫌犯中大多都是店铺的伙计,我们只需将主要知情人处决,其它那些伙计知道的不多,而且可以安个里通外国的罪名,那些伙计一无权二无财,不会多事的,而且这样影响小。”
赵匡胤闭目思索了片刻,觉得赵普说的在理,点了点头。
当第一缕冬日阳光照在城门上时,赵匡胤亲自推开城门,将父亲赵弘殷迎进了滁州城。
赵弘殷冷若寒霜,一言不发的从赵匡胤身前催马而过。
来到州府衙门前,赵普率众将校排列迎接。
进了州府衙门大堂,知趣的牙兵将校退了个干净,只剩赵家父子还有赵普三人。
赵家父子都不说话,赵普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拱手道:“东翁近来可好!”
赵弘殷这时才细看赵普,恍然道:“原来是赵教席。”
赵普跟着杜夫子在赵府做了几年教席,也算相识。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总不能让老夫蒙在鼓里吧!”赵弘殷既然开了口,就不打算继续冷场。
“我…”赵匡胤刚一张口,就发现竟无可狡辩。
赵普见状施礼道:“东翁,还是我来说吧!”
赵弘殷看了看他,心道:此人和三小子师兄弟相称,不看僧面看佛面,于是点了点头。
“东翁,我等一路上虽布置详细,但毕竟不了解陛下的全盘计划,当时清流关已破,我军衔尾追杀,到滁州城下已经刹不住手,士兵情绪激扬,将军一人独斗敌方两员大将,一伤一生擒。”赵普委婉将在滁州城下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赵弘殷听到自己儿子打伤黄埔晖,接连又生擒姚风,不由也频频点头,黄埔晖姚风都是积年老将,赵匡胤能战败他们,赵弘殷也很宽慰,脸色不由缓和了几分,暗道就算后面进城后,杀良冒功也好,或者见财色起意也罢,只要有这战功打底,陛下就算知道也不会过于苛责,而且藏身滁州城的刺史尹廷勋怎么也是三小子的岳丈,两家说来也是亲家,自己舍下这张老脸,求求他,想必他最后上报陛下的奏章里,不会把赵匡胤说的太难堪。
“就这些,进城后杀了多少?抢了多少?怎么就不说了?”赵弘殷自觉有了几分底,语气稍稍缓和些问道:“还有尹大人在哪?你们最好交代清楚,老夫也好替你们求求情。”
“这个…”赵匡胤和赵普对视一眼,半晌不敢接话,最后还是赵匡胤心一横,心想该来的终究会来,于是掏出怀中的布包递给了赵弘殷。
赵弘殷接过时还在想,这是什么东西,难道这混小子就是为这东西见财起意不成?
打开一看,竟是一方铜印,赵弘殷心如重鼓捶,“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喝问道:“尹大人在哪里!”
“噗通”一声,赵匡胤双膝跪地,直愣愣跪在父亲面前,双目紧逼,一言不发。
赵弘殷心中闪过那个最坏的结果,只是依然难以相信,他想过自己儿子杀良冒功,想过儿子见财色起意,在城内肆意妄为收刮,就是没想到这个情况。
“你…”赵弘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赵匡胤半天说不出话来。
“逆子!”急火攻心的赵弘殷口出鲜血,身子朝后栽倒。
赵匡胤一个箭步上前扶住父亲,将他放在椅子上坐稳,依然不敢辩解半个字。
赵普连忙将昨日发生的情况一一交代出来。
赵弘殷听完,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心里千转百回,竟想不出一个体面的办法,只觉赵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再看直不愣登跪在身前的赵匡胤,气不打一处来,怒喝道:“滚,给我滚出去!”
赵匡胤死倔着不动,赵普见状赶忙上前拉着赵匡胤起来,推出了门外。接着又回到赵弘殷身边劝解,哪知赵弘殷越想越气闷,只觉无颜面对尹廷勋的一对儿女,无颜面对自家三小子,无颜向郭荣解释,闷哼一声,昏迷过去。
赵匡胤在门外听到动静,立刻冲了进来,副好父亲,立马为他输入内力,好一阵忙活,赵弘殷才幽幽转醒,看到赵匡胤便推开他,别过脸不想见他。
赵普见这两父子如此别扭,也只能劝赵匡胤先出去,由他来照顾赵弘殷。
见赵匡胤有些神志恍惚,赵普叮嘱道:“主上,最好先将黄埔晖与姚风等俘虏押解寿州。”
赵匡胤不解问道:“会不会有问题?”
赵普答道:“不会,黄埔晖被主上所伤,一直昏迷,姚风也是在城外被擒,他们均不知城内之事,就算见到陛下也说不出什么,反而证明主上无私无愧。”
“我已将破关夺城写城了公文,主上阅过后,可一同发往寿州。”
赵匡胤闻言点点头,赵普办的事都很稳妥,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应该清楚,没什么不放心的。
俘虏押解到寿州,郭荣确认滁州城已下,只能长叹一声,与黄埔晖谈过后,得知扬州援军已出发,又恢复希望,虽说不知滁州城易手的消息有没有传到援军耳中,但机不可失,于是命令左翼韩令坤部前出试探,另书信钱镠子孙现任吴越王钱弘俶策应。
军令传到韩令坤部,因不是确切消息,加之监军赵弘殷也没有回来,扬州还是南唐东都,就算能偷袭得手,也难以守住。其部鼓噪不前,有哗变之势。
郭荣气愤不已,自高平之战后,禁军的战斗意志和战斗力都大为改观,但地方军头的私部依旧是老习性,稍微硬一点的骨头就不敢啃,生怕导致自身实力受损。
郭荣想下令处罚韩令坤,此风一起,其它人效仿,还打什么仗!
恰逢赵婉儿在场,温言安慰恼怒中的郭荣,她道:“陛下如果责罚韩令坤,恐引起其它地方军头的兔死狐悲,最好采取怀柔手段。韩令坤乃匡胤儿时玩伴,父亲若在左翼,必定能指挥动,只是听说父亲病了在滁州城养病,不如让匡胤接替父亲监军之职,将功补过,这样有匡胤在前做转圜,底下将士有怨气也只能对匡胤发,这样陛下既不失威仪,也给其它人一个交代。”
郭荣觉得此言甚善,派遣翰林学士窦仪前往滁州查验,又令左金吾卫将军马崇祚担任滁州知州。赵匡胤其部则受命于六合监战,赵匡胤领兵两千到达六合,传出消息,扬州当面敢后退六合的,皆砍去双腿。
消息传到韩令坤耳中,韩令坤一面咒骂赵匡胤不讲交情,一面督促手下前进。不过得知身后守六合的是赵匡胤,韩令坤也放心不少,他俩乃是过命的交情,就算南唐想截断他的退路,他信任赵匡胤绝不会抛下他。
果然,南唐派齐王李景达攻打六合,李景达乃李璟四弟,兵马副元帅,领兵两万,直扑六合而来。
南唐兵多势大,乃赵匡胤麾下十倍余,赵匡胤也不与之力敌,只在李景达营外游走。
此时扬州援滁州军队三万也想与李景达汇合,若合兵一处兵力将高达五万。
这支援军走到半道,就遇滁州溃兵,才知滁州城已陷落,想返回扬州,又无军令,在外游荡许久,在得知李景达到达六合后,才敢前来汇合。
这支军队进退不得风餐露宿,早已士气尽失,两部汇合时,均是放松了警惕,眼见李景达打开营门,赵匡胤当机立断,轻军直入,杀向敌营。
那些援军拥挤在营门口,只见一员猛将急驰而来,其身后北周士兵哇哇鬼叫,如狼似虎,像一阵风似的杀了过来,这支南唐兵本就困顿疲乏,根本不敢反身迎敌,人人拼命往营寨里挤。
只听“哗啦”一声,营门处被挤垮一个大缺口,南唐士兵纷纷越过缺口奔逃,营地里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顾不得其它,跟着乱兵四溃。
紧跟而来的周兵亦顺着缺口而入,放火杀敌,很快南唐军便无招架之力,李景达见事不可为,败逃。
此战,赵匡胤领军阵斩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