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公主在行宫里养了三天,才渐渐恢复过来。
这期间苏瑾没有再进宫,不过听楚云琛说,行宫里几国使团闹了不愉快,齐国使团甚至不愿与卫国使团同屋而坐。
卫国?
若不是齐珉身边的人查到了什么,便是卫国使团太过嚣张了。
不过有苏玉凝那个炮仗一样的脾气在,想必这样的场面早晚要发生。
苏瑾同楚云琛去医诊了昭夫人。
来到昭夫人避居的山庄,苏瑾不禁感慨,这里真是世外桃源!
沿途是一片葱茏的桃林,如今这个时节正是百花齐放的好时候,粉红色的花瓣包裹着娇嫩的花蕊,灿烂而美好。
“王爷有些日子没来了!”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在院子的菜畦里忙着,听得有人道王爷来了忙抬起头来,看见楚云琛后笑着迎上来。
苏瑾发现楚云琛自来了庄子便放松了不少,他向腿脚有些缓慢的寻芳姑姑笑了笑,执意把她扶起来,“前些日子忙,母妃和姑姑怕是又要说我了。”
寻芳刚出来便看见了站在楚云琛身后的苏瑾,她愣了愣,有些惊喜地试探道:“这位姑娘是?”
“苏姑娘是我为母妃新寻来的医女。”
苏瑾便道:“姑姑好,奴姓苏,自小便学医的,定会尽心尽力,姑姑放心。”
寻芳听闻是医女便冷静了下来,她就知道,楚云琛是块木头!
“王爷和苏姑娘先随奴婢来吧,”寻芳叹了口气,带他们进去,“本不想让王爷知道的,近日夫人夜半惊醒的次数渐多,纵使点了安神香也不得法。”
楚云琛皱了皱眉,“母妃和姑姑真是一个性子,偏就瞒我至此。”
寻芳道:“王爷是有大抱负的人,夫人不忍王爷为她所累。”
楚云琛默然,苏瑾却很惊奇,原来这世上果真有这样好的母亲,竟真心实意为子女计之深远。
进屋后,映入苏瑾眼帘的是简洁有序的卧房,虽然不是雕梁画栋,但桌上的梅瓶插了几朵带着娇艳的桃花,杯盏茶壶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位昭夫人,连同这位衣着齐整干净的寻芳姑姑,都是雅致的人。
“母妃。”
楚云琛快步走到昭夫人床前,在她身边轻轻地坐下。
苏瑾这才看见了这位传闻中的昭夫人的真容。
岁月从不败美人。
在看见她的那一刹,仿佛满室落入耀眼的日光,将那简单的床帐都衬得清雅光华,如内敛风华的蕙兰,又如雍容华贵的牡丹。
难怪楚君能独宠她那么多年,有昭夫人在,恐怕天下万物皆要失色三分。
昭夫人从苏瑾刚进来时便注意到了她,看着她眼神里的惊艳她有些失笑,虽然对这样的眼神并不陌生,但苏瑾的目光太过明亮纯粹,让她也忍不住看向苏瑾。
这一看便有些愣怔。
“子澈,这位姑娘是?”
昭夫人的声音如清泉流水,温润而舒展,带着岁月的沉淀更添韵味。
寻芳上前笑着道:“苏姑娘医术高明,王爷特意为夫人请苏姑娘来为夫人医治呢。”
那想必是认错了。
昭夫人温柔地笑了笑,“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你又何苦麻烦苏医女来这一趟?”
吴先生那样高明的医术都治不了她的病,何必再令一个小姑娘为难呢?
楚云琛道:“苏医女与他们不同,儿子相信她。”
苏瑾闻得此言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她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楚云琛这么信任她了。
昭夫人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楚云琛,又看了看苏瑾,无奈地摇了摇头嗔道:“你呀。”
楚云琛和昭夫人略说了一会话便将位置让了出来,和寻芳一起站得远了些,以便苏瑾活动。
苏瑾将银针在桌上一字排开,此时的她心无杂念,面容严肃,却比平日更加淡然从容。
苏瑾看见昭夫人眼下的青黑有些明显,想必寻芳姑姑的话还没有说尽。
楚云琛应该也是看见了吧,所以刚才他的面容竟出奇的柔和,完全不似他平日的冷峻。
苏瑾为昭夫人把了脉,果然脉象虽虚却并无异常,看起来便是多年劳心劳力加上年纪的原因而体虚,因此才会夜半心悸。
饮食、作息、身体都无问题,这也是许多医者为何断言无药可治的原因。
然而苏瑾不信邪。
世上积劳成疾、劳心伤神的病例多了去,她却偏偏觉得昭夫人的病情不对劲。
有的时候,正常的太过,就变成了反常。
苏瑾用银针刺了昭夫人手上的一个穴位,没一会昭夫人的呼吸便不复平稳,然而苏瑾的手搭在她的腕上,神情愈发凝重。
寻芳有些紧张地看着昭夫人,实在是之前的医者没有这样做过,她着急得两只手紧握在一起。
楚云琛面上不显,但神色也没有多么轻松,只是静静地看着苏瑾和昭夫人。
等到昭夫人的眉头开始蹙起时,苏瑾眼疾手快地将银针抽出,随后抬头望着她。
她的眼里有惊讶,有担忧。
楚云琛读出了她的担忧,放在膝上的手不知何时攥紧了。
昭夫人却是在短暂的惊讶后便坦然了,“丫头,莫要害怕。子澈,瞧我把苏姑娘吓着啦。”
苏瑾摇摇头,“没有害怕。夫人这样温柔的人,奴不会害怕。”
昭夫人并未纠结自己的病,楚云琛陪着她说了会话,她反而宽慰起楚云琛来。苏瑾又同寻芳交代了些禁忌,便跨过长长的回廊,随着楚云琛去了书房。
楚云琛端坐在梨花木的书桌后,书桌旁的博古架上有序地摆放着古玩和字画。
“我母妃的身体,如何?”
苏瑾垂下眸子,“夫人这样的情况多久了?”
楚云琛沉声道:“已近七年了。”
从七年前的那一场宫变开始,昭夫人几乎再也没有一个夜晚可以安心阖眼。
苏瑾心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若非她是摆弄毒药的好手,谁会想到这一层?
“我怀疑,在七年前,甚至更早,夫人的常用之物里就被人动了手脚,下毒之人用药抑制夫人的脉象和面色,寻常医者只能察觉其脉象虽虚但平稳,面容虽憔悴但无病气,这样自然看不出异常来。”
“这种药对人百害而无一利,长此以往,便会内里越发枯竭,而外表几无变化,最终心竭而亡。”
说这话时,苏瑾的声音微微地打了个颤,并非是害怕,而是想到了一些让她情绪翻涌的旧事,她浑身的血液都燥热起来。
“心竭而亡......”
楚云琛听闻苏瑾的话,缓缓抬起头来,眸中笼罩着沉沉的郁色,整个人的面容在古朴的明玩古画中显得更为冷峭。
只听啪的一声,楚云琛手中的笔,断了。
而他那双修长有力的手,那双弯弓搭箭的手,此刻青筋暴起。
他深深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郁色淡了些,“这种毒,可以通过什么途径进入体内?”
“很多。除了最常见的将其掺在饮食里之外,若把制作此毒的草药碾碎研磨,放在香囊中,久而久之也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还有,如果身体上有伤口,毒物也会顺着伤口进入体内。”
这一点楚云琛应该不陌生,两军交战,兵器上掺毒太常见了。
“这种毒,和你用在三哥身上的毒,是否有异曲同工之妙?”
苏瑾的眼皮一跳。
楚云琛站了起来,此时的他已经恢复清明,但周身依然笼罩着寒气。
“看来我猜对了。”
他说着,缓缓逼近她,苏瑾一动不动死死地看着逐渐走近的楚云琛,直到他站在苏瑾面前一个极其微妙的位置——少一步看不清苏瑾,多一步苏瑾会抗拒,就站在离她的防线最近的地方,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苏瑾垂下眼眸。
“是。”
“本王听吴老先生说,你有一个师父。”
苏瑾心中一紧,抬起头来,“我师父早已仙逝了。”
说罢,苏瑾在心里默默地给师父磕了个头,她这也是话赶话,师父她老人家可千万别怪她。
楚云琛一愣,哭笑不得,“本王不是这个意思。”
“本王只是想知道,想要制出这样的毒药,需要用多长时间?吴老先生说,你于医学方面有天分,且必定师从医学大家,但本王不相信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吴老先生是这么评价她的?苏瑾不可置否。
她遇见师父时,一个满身泥泞,一个浑身血污。
对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
“想跟着我学医吗?我看你是个学医的好苗子。”
犹如在混沌的世界里被师父劈开一道天光,苏瑾不知道自己在这座吃人的宫殿里还能活几年,但苏瑾知道,如果她再不做点什么,她总有一天会死在这里,腐朽衰败,就和她的母妃一样。
苏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学医的好苗子,但师父说,她是自己见过的人里面,学得最快的一个。别人花三个月能学完的知识,苏瑾可以不吃饭不睡觉用一个月就将其融会贯通。
别人不学医可以做别的事,苏瑾不学医,就只会琢磨怎么死能好看点。
师父说她舍不得苏瑾死,所以——她要尽情地压榨她,把苏瑾脑子里最后一点缝隙用医学知识塞满。
不过,苏瑾想,她最后还是舍得的。
苏瑾收回思绪,淡淡道:“对方用毒手法老练地道,最少也要十年——且我怀疑,这十年里,他一定将这药在其他人身上试验过,才会将剂量控制得分毫不差。”
十年。
楚云琛微微眯起眼睛,“事情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