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酒醒后,苏瑾就常常陷入一种自我怀疑中。
梦中楚云琛的剑锋指着她,唇角轻勾,对她说出的那句“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在她耳边萦绕不绝。
偏偏她对于自己醉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丝毫不记得。
所以楚云琛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究竟只是自己的一场梦,还是楚云琛真的知道了一切?
若是楚云琛真的知道了,那到底是他自己查的,还是她酒后吐真言了?
真真让人头大啊!
思来想去,反倒把宿醉的脑子想得头痛欲裂,苏瑾索性丢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自己窝在屋里搓了好几日的药丸,尽量避开和楚云琛的碰面。
正好下午齐珉邀她入宫为瑶公主诊脉,她把这些时日的药丸一并带去。
“苏姐姐!”
阿芙从门外三步并作两步过来,表情有些复杂,“门外有人找你。”
“找我?”苏瑾蹙眉。
阿芙点头,“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她......她跪在门口求见你。”
“王爷不在,他们不肯放她进来,她已经在外面跪了许久了。”
苏瑾更加疑惑了,她来到楚国后认识的人不多,哪里有什么相识的妙龄女子?
再说了,不说明来由直接跪下,这不是把朔王府往火架子上架吗?
朔王府面朝西街,虽然平日往来的人不多,但此刻正值晌午时分,一个姑娘家俏生生地站在门外,大有不放人进去就不走的架势,这可是吊足了周围人的好奇心,不一会街对面路过的人就有意无意地瞥向这边。
“该不会是朔王爷惹出的什么风流债吧?”
“你别胡说,朔王爷乃光风霁月之人,怎会做出这种事!”
“没听见人家要找的是朔王爷府上的苏医女吗!想是来求医的。”
“这年头求医竟然这么大阵仗?”
“快看快看,苏医女出来了!”
苏瑾快步出来,这事来得蹊跷,她得在路人面前解释清楚了,不然徒惹争议。
禁闭的朱红大门再次打开,跪在地上的廖慧闻声抬眼,只见一位女子从门内走下台阶,这女子神色淡淡,身姿绰约,与她那日慌乱一瞥中所差无几,且身边跟着的小丫鬟便是刚才出来与她简单交流的那人,所以,这位女子便是传闻中的“苏医女”了吗?
廖慧有些激动起来。
同时苏瑾也在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廖慧。
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堕马髻,微微低着头,神态莫辨,身上的料子是近几年时兴起来的云纹锦缎,只是颜色不甚鲜艳,倒像是多次浆洗后褪了色。
苏瑾再次确定,她没有见过这个姑娘。
“姑娘,地上凉,先起来吧。”
苏瑾蹲下,想把她扶起来。
廖慧的心里一团乱麻,正在思考如何开口,却听见一道温柔如三月春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我......”
廖慧抗拒地向后躲,又弯下身要磕头。
苏瑾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温和而坚定地说:
“姑娘,你先起来。”
廖慧身形瘦削,力气也不大,愣怔间很轻易便被苏瑾和阿芙拉了起来。
周围已有议论声阵阵,苏瑾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温声问道,“我与姑娘素未相识,姑娘找我是为了何事?”
廖慧回过神来,也不跪了,只双手牢牢地抓住苏瑾,哀求道:“苏姑娘,我听说您是大夫,我求求你了,救救我姨娘吧。”
前几日还说吴老先生身为沧王府的医生还被人找上门来,今日她苏瑾就也碰上这事了。
廖慧抓得她的胳膊有些疼,像是久溺水中的人抓住了唯一的一根浮木。
“我爹不肯为姨娘找大夫,姨娘每日连药都买不到,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您的医术高超,请您帮帮我吧!”
人群中爆发出更高的议论声。
“这父亲也太薄情了!”
“什么人家竟然要逼得小女子为母当街求医!”
苏瑾心念微动。
“姑娘有所不知,我如今客居朔王爷府上,一切行走调度自然有朔王爷做主,姑娘若为求医来找我,却是找错人了。”
廖慧脸色微变,苏瑾的意思她何尝不懂,可她一个闺中女子,连见苏瑾都要弄出这样大的动静才行,又何谈去找朔王楚云琛呢?
不是说医者仁心吗?怎么这位女大夫,她拒绝得如此干脆呢!
可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本王竟不知,朔王府门前也成了闹市?”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朔王爷的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路边,一只修车的手指掀开轿帘,露出楚云琛半分凌厉的侧颜,和淡漠的双眼。
苏瑾心中一跳。
几日未见,都感觉有些陌生了,苏瑾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倒是楚云琛眯着眼看了看苏瑾对面的人,嗤笑一声。
“长乐呢。”
正靠着门看热闹的长乐:“?”
“奴才在!”
“去请宣平侯。”
宣平侯?
苏瑾脑中闪过什么画面但没来得及抓住。
宣平侯都要请来了,廖慧自是不必回去了,楚云琛让飞云把周围看热闹的人散一散。
“若有流言,不必管。”
飞云一顿,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反正有流言也是冲着宣平侯府来的,楚云琛可懒得做这种好事。
廖慧跟着苏瑾进了朔王府。
楚云琛走在她们前面,明明也是武将,却不似她父亲那般虎背熊腰,而是身姿挺拔,面如冠玉,身上一袭玄色缎面圆领袍,上绣四合云纹,更衬得人玉树临风。
不知想到了什么,廖慧的眼神黯淡下来。
苏瑾沉吟不语。
她仔细回忆才想起,今日这位姑娘的声音,和那日她在宣平侯府的花园听到的那道女声的声音很像。
再仔细想想,她和宣平侯确是有几分相像的。
苏瑾身在深宫,自然知道后宫后宅都是一样的道理,妻妾相争,嫡庶相对,正所谓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只是不知楚云琛对宣平侯府的态度又是什么样的。
几人去了大堂。
苏瑾轻声道:“姑娘坐吧。”
廖慧一顿,抬眼觑着楚云琛的脸色,见他并无不喜,才挨着苏瑾的位子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姑娘可是姓廖?”
苏瑾问道。
廖慧的睫毛轻轻地颤抖,“是。”
“不知姑娘芳名?”
“我叫廖慧。”
苏瑾心中微定。宣平侯,姓廖名承,这位廖姑娘,想来是他的庶女了。
楚云琛微微垂眸,声音喜怒不辨,“贵府还真是不安分,刚走了老的,又来了小的。”
廖慧闻言,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她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妥,可若是不这样,她的母亲就要没命了!
楚云琛既是楚国风姿出众的王爷,又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如今坐在上首,一言一行都带着矜贵和冷淡。
苏瑾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为她倒了杯茶,廖慧接过却没有喝,牢牢地握在手中,温热的茶水,给了她一丝暖意。
“廖姑娘如何知道,是我医好了令尊?”
廖慧嗫嚅道:“那日苏姑娘和吴大夫离开时,我......我瞧见了。父亲的病虽然没有明言,但我也猜到了些,正是那日姑娘走后,父亲的身体才渐渐好转,我便知道,是姑娘的功劳。”
果然是她。那天苏瑾就听见什么“只有你能救我”这类的话,却也不知这话是廖慧对谁说的?
“王爷,苏姑娘,我知道今日的做法不妥,只要苏姑娘能救我姨娘,我愿为朔王府当牛做马,求苏姑娘帮帮我吧。”
苏瑾与楚云琛对视一眼,温声安抚道:“廖姑娘此举,感人肺腑。只是贵府人丁众多,有些事,不是王爷或我点一个头就能应的。”
这话已经很明确了,苏瑾的一举一动代表的是朔王府,廖慧的一言一行自然也离不开宣平侯府。
今日一过,恐怕宣平侯府要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像是看穿苏瑾所想,楚云琛向她道:“宣平侯的后院向来如此,也不是第一天被人议论了。”
廖慧有些讪讪,连楚云琛都知道宣平侯府后院的事,她身处其中,更是深受其害。
苏瑾猜着以宣平侯府到朔王府的距离,他来还要一会,便问廖慧,“廖姑娘的母亲生了什么病?”
“咯血,”廖慧眉目间染上忧愁,“去年入了秋姨娘身体就不太舒服,夫人管家......手段严明,姨娘也不好因为一些小病小痛总是找她,便一直忍着。直到今年开了春,咳得愈发厉害,这半个月常常咳出血来,我去求夫人,夫人却总是推三阻四不肯找大夫,我、我真怕哪一日姨娘一口气上不来可怎么办! ”
“宣平侯也不管吗?”楚云琛皱眉。
廖慧黯然道:“后院是夫人打理,我爹都好几年没来过我娘那了,怕是都快忘了有这么个人了。”
廖慧在心里补了一句,或许连她这个女儿,宣平侯都不一定记得长什么样子。
宣平侯不缺孩子呀。
楚云琛垂下眼皮,沉思着。
廖慧的话让他不由想到,苏瑾当年在燕宫,或许也是这般孤立无援吧。
苏瑾在燕宫的资料和图册他看过不止一次,对她的过去有了几分简单的了解。
苏瑾生产之日十分凶险,她母妃生下她后又身子不好,还隐隐传出过那年降生的人是“天生的灾星”这类说法,也正因此,苏瑾在宫中不受重视,与其母妃关系也不亲厚。
廖慧在侯府仰人鼻息,却也有庶母与她相依为命,她愿意为了庶母放手一搏,也说明二人感情必定是很好的。
苏瑾却是孤立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