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肃国公府后院的柴房里,阿桃在黑暗中听见门外似乎传来了脚步声。
是来杀她的吗?这么快?
“吱呀”一声,柴房门被打开,阿桃眯着眼睛,看着月光下的阿柳。
阿柳手里拎着一盏油灯,她把油灯放在窗台上,然后把门关上,来到阿桃的面前。
“是夫人让你来的?”
阿柳在她身边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是,也不是。”
“夫人让我来问你几个问题,但在此之前,我却还有些其他的话想要和你说。”
阿桃靠在墙边,她平日里作为大丫鬟,吃穿用度丝毫不比寻常人家的小姐差,如今一天水米未进,到底是有些受罪。
“我不知道,你的心里藏了多少事,但我想告诉你,你娘对你,对你爹,从始至终没有半分亏欠。”
阿桃下意识地想反驳,却看见阿柳严肃的面容,这样子的阿柳,她是有些畏惧的。
“你今日也听夫人说了,那年她为了养你,来到侯府给夫人做奶娘,你爹嫌她抛头露面丢人,差点就不要你了。”
肃国公夫人是永宁侯府的嫡长女。
“是你娘把自己的月例拿给他,他才继续养着你。你七岁那年,他实在是还不起债了,打算把你卖进寻花阁,你娘在老夫人面前求了许久,才给你换来一个进侯府的机会。”
“你不想当丫鬟,你嫌你娘让你当了丫鬟,但如果不当丫鬟,你就只能当卖笑的花魁了。”
阿柳一句句话犹如刀子一样往阿桃的心上割,她连丫鬟都不想当,更何况是花魁?
在阿桃的眼里,她本可以在一个父母双全,和和睦睦的家里长大,就是因为她娘给别人当了奶娘,还把自己的女儿也卖给了别人当丫鬟,她爹才会日日酗酒。
丫鬟再好,也是奴才,跟高高在上的主子,总是差一等。
“我知道你有怨,但你怨错了人!你不去怨你那个不干人事的爹,反而要怨你娘,怨夫人,怨世道。你也是女子,如果你的丈夫整日花你的钱买酒,一喝就没完,喝醉了还要打你,你能受得了吗?”
阿桃刚想说她当然受不了,就讪讪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阿柳看着她的神情,继续说:“你受不了!可你娘受得了,不光是因为她心善,更是因为那时候已经有你了,为了你,她也不能扔下你们父女俩不管。”
“若不是你爹后来动了卖你的心思,你娘也不会厚着脸皮把你带进侯府,她何尝不想让你能和寻常百姓家的女儿一样长大,可那是能保全你的唯一办法了!”
正是因为阿桃与阿柳这种家生子不一样,她本不是奴籍,当初老夫人也是纠结了许久,感念阿桃她娘对肃国公夫人的照顾,才破格允了阿桃进府为奴。
说句更直白的话,永宁侯府嫡长女的贴身丫鬟,不是谁都能有资格当的,这个位置阿桃不喜欢,却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
而且,阿桃一边说着当丫鬟是被她娘所迫,一边又享受着身为国公夫人的一等丫鬟的吃穿用度,这不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吗?
世上哪能有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好事?
“咱俩一起服侍夫人快二十年了,你扪心自问,夫人可曾亏待过你一点?阿桃啊阿桃,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狠得下心的。”
阿桃低声道:“我没想要夫人的命,敏姨娘和我说,这药只会让夫人的身体变差,到时候她便可以趁虚而入,待她在国公爷身边有了地位,便能给我脱了奴籍......”
阿柳目光微动,这个敏姨娘可真是玩弄人心的高手。
“关于敏姨娘,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阿桃目光呆滞,宛若枯井一般没了生气。
“你问吧。”
————
清晨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朔王府内,苏瑾收拾好药箱,起身进宫。
路过演武场时,她略略瞥了一眼,没见着马三彪那壮硕的身影。
“最近好像没见马三彪?”她问阿芙。
阿芙叹道:“别提了,那日苏姑娘给他妹妹开的药方,他娘根本就没当回事,还是他觉得不对劲,才知道他娘没按着苏姑娘的药方煎药,不然的话马姑娘早就醒了。他这几天为着家里的事焦头烂额的,这不,又请假回家了。”
苏瑾并不意外,马夫人对她的态度并不热络,不用她的方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可怜了马月和马三彪。
看来也不是所有的母亲都像昭夫人和肃国公夫人那样可亲。
马车在内宫门口停下,苏瑾按规矩站在那里被搜身,忽然感觉有人似乎在盯着她。
进去之后她回头看了一眼,两边砖红色的宫墙整整齐齐,门口的禁军威严有序,但苏瑾不认为自己是多心。
苏瑾面无异色地收回目光,心里却想到了那则传言。
当真是宫人们无意间的闲谈吗?
她可不会忘了,这宫里面还有两个让她避之不及的疯子。
瑶公主最近大概是认真喝药了,身子骨比从前强了点,今日苏瑾来时,她终于不是窝在被子里,而是坐在那张放满了书的书桌后,不知在想什么。
碧云高兴地和苏瑾说:“公主最近似乎好转了些。”
苏瑾心下微叹,身体是在好转,那心里呢?
瑶公主把周围的人遣散,对苏瑾道:“苏姑娘快坐。”
“苏姑娘可曾看完那本书了?”
苏瑾的动作一顿,淡淡道:“是。”
“那苏姑娘看出什么没有?”
此时的瑶公主比起往日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要活泼一点,眼睛里微微带了点生气。
苏瑾认真地问她:“公主希望我从中看出什么?”
瑶公主一愣。
“我从书中看出了公主才思敏捷,博览群书,也看出了公主看待事物独辟蹊径,不落窠臼,但我也看得出来,公主似乎不在意这些文字。”
“不,”瑶公主急忙反驳,“我在意的,只有书中的文字才能让我心安。”
文字再晦涩难懂,也不比人心难以捉摸。
苏瑾却摇头,“那公主为何总是分心?”
苏瑾说得委婉,瑶公主却读懂了她的目光,她是在问自己,她为何要在读书的时候,总是拿起那把沉重的刀?
换句话说,她为何在一次次重新燃起的热爱和希望里,选择了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