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巧,我也没有做父亲的打算。”
楚云琛神色如常。
从很久之前,他亲眼看着新帝继位、血溅宫闱的场景时,他就做下了这个决定。
他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就连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父亲,当年不也没能护住他和母妃吗。
他的心,放苏瑾一个人就够了。
苏瑾回神,她不解地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
日头好像在无声无息地推移,将她也一并罩在这光亮里。
她似乎看见了楚云琛幽深的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
她已经知道了楚云琛的答案。
苏瑾攥紧了拳头,这是她在下定某种艰难的决心时才会有的动作。
苏瑾明白,此情此景,她再也不能装聋作哑。
他们之间,全由苏瑾决定,苏瑾进,则云开月明,苏瑾退,则永无余地。
楚云琛的目光落在苏瑾微蹙的眉间许久,终究还是说道:“若真如此为难,便不如作罢。”
到底不忍逼她。
反正不是他,也不会是别人,至少,苏瑾承认,她对他有情。
也挺好,此后经年,他了无遗憾。
苏瑾攥着的拳头赫然松开,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空了一块,撕裂一般的疼,她很久没这么疼过了,如同一个无比重要的人在从自己的生命中抽离。
每一次你都抓不住吗。
要把所有人都推开吗。
要像母妃说的那样孤独终老吗。
你明明舍不得他,苏瑾。
“不,”苏瑾猛然抬起头,“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日,再给我最后一日考虑的时间......”
再给她一个机会,不要就这么放弃她。
楚云琛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放松下来,还好,还好苏瑾没有决绝地掐灭这一点渺茫的希望。
他说:“别怕,我总会等着你。”
在苏瑾这踽踽独行的十八年里,她被很多人轻视过、欺辱过、抛弃过,如今却在这个人的怀中,听见了一句“我等你”。
......
城东的义诊帐篷,如今已不是最初人烟稀少的样子,城中疫病已形成不小的规模,即使苏瑾在城东极力防治,也没能阻挡城西发病人数的日渐增多。
这着实是很奇怪的事,这疫病本就是齐珉为了搅混水搞出来的幌子,想解毒并不难,他的手里也不可能没有解药。
苏瑾也看过城西流出来的方子,确实是对症下药的,没理由这么多天过去,疫病仍没能得到有效控制。
从一开始城西就想借着治疗疫病的事拉苏瑾下来,但现在半个多月过去,城东的病患身体日渐好转,城西病患却不减反增,也正因此,很多人从城西转到了城东治疗。
也幸亏周边各镇各县都支援了郎中,连城西的一些医馆都派了人过来,否则苏瑾这边还真的忙不过来。
苏瑾正在帐篷间踱步思索,就看见又有几个城西的病患被人用驴车拉来,躺在驴车上的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嘴边全是血,另外两个也是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苏瑾隐约瞧着这三个人不像是平民百姓,眉心皱起。
待这三个人被抬进了一间新的病室,苏瑾上前拦住了欲进去查探病情的五月等人。
“大家先在外面等着,我进去看看。”
苏瑾说着,把病室外面随时备着的面巾和罩衫套在身上。
五月急道:“苏姐姐,这里面是发热病的人,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进去。”
苏瑾摇头,“他们身上的病看着不太寻常,我一个人进去,出了问题好控制。”
这叫什么话!
五月瞪大眼睛,旁边的医者也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苏医女这话就不合适了,谁都知道这里面的病人不同寻常,他们可是钱家的下人,苏医女不让我们随你进去,是怕我们出问题,还是怕我们碍着你向钱家邀功呐?”
苏瑾朝说话的方向看去,这人她认识,叫吴仁,是城西的一个医馆派过来的。
这些日子城西陆陆续续派了些人过来,苏瑾心知肚明他们是不想把赌注全部押在齐珉为首的医者上,想要在城东也分一杯羹,若是他们在这里老老实实地治病救人,苏瑾也就不在意什么。
但像这位上来就对别人恶意揣测的,苏瑾是真的想把他退回城西。
苏瑾还没说什么,五月一记眼刀就飞了过去,“吴大夫还说别人呢,也不看看自己说的是什么话,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就知道当有钱人家的狗腿子啊?”
“你!”
“好了,”苏瑾一声轻喝让吴仁住了嘴,“吵什么。”
吴仁:......
他哪是吵架,他明明是单方面被骂!
“不让你们进去自然有不让你们进去的道理,其余病人都是身上先发热,有些是足部,有些是腰部,而这三人却是从上面开始,大家身为医者应该有足够的敏感性,这病,恐怕是出现变体了。”
见众人面露恐慌之色,苏瑾又话锋一转,“当然了,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但不论如何,保险起见,还是先由我进去查探一番。当初在赤霞村便是我一人进去的,所以无需担心。”
这话是说给五月的,这个孩子很担心她的安危,但当时也是她亲眼看见苏瑾连面巾都摘了下来,却没有染病。
五月果然稍微安心下来,但还是不放心地说:“那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按照我第一次开的药方和前几日开的药方,各抓一次药煎好,要快。”
苏瑾不再耽搁,掀起帘子走了进去,没再管门外的喧闹。
“哼,你不也上赶着当人家苏医女的狗腿子,可惜了,人家才不领情!”
吴仁得意地冲五月说道,这下连其他同僚也看不下去了,忙扯着吴仁的袖子。
“你跟一个丫头计较什么,快走吧。”
“话说第一次的药方不是早就弃用了吗,怎么又要按这个方子抓药了?”
“故弄玄虚罢了......”
五月冲着他们的背影吐了吐舌头,他们懂什么,苏医女最是面冷心善,比他们这群伪君子强一万倍!
屋中,刚才还神智清醒的三个人皆说起胡话来,三个人都像是刚从蒸锅里拿出来一样,苏瑾心道不妙,上前隔着帕子摸了一人的脉。
脉搏宽大有力,如波涛汹涌,大起大落。
“洪脉。”苏瑾喃喃道。
先前的病人虽然也有高热症状,但没有一个脉象如此急促,就在苏瑾沉思之际,一个男子的鼻孔中流出两行鲜血。
苏瑾拿出银针,眼疾手快地往三个人的大椎穴、外关穴、合谷穴、三阴交穴及涌泉穴等处,拉扯衣服时,她看见他们身上的挂牌,还真是钱家的人。
整个白桥镇就一个钱家,他们的夫人还曾经找过苏瑾治疗不孕之症。
这个时候怀孕可不是什么好事。
苏瑾脑中想着事,手上也没耽搁,她又隔着布巾把三个人的商阳穴和四缝穴用针刺破,逼出污血,那血竟然暗暗发乌。
苏瑾静静地看着布巾上的血迹,眼底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