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问道天下
作者:寒庐煮酒   大明修道六十年,朕白日飞升最新章节     
    时间仿若湖水中的涟漪,一开始引人注目,但稍不留神就无影无踪。
    此刻已经到了六月,白纸案也告一段落,翰林院学士以及登科的进士,都被派往外地赴任监察使。
    几位阁老在内阁或坐或立,提笔书写着纸票拟。
    杨廷和在文渊阁状若无意地提了一句,“诸位同僚,陛下已经登基,那讲经也该提上日程了。”
    王琼冷笑一声,言道:“是我去还是诸位阁老去?不是我妄自菲薄,以我等的水平去教陛下,怕是下不来台。”
    毛纪手中的笔一滞,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朱厚熜登基之前他们就曾经提议举行经筳,但无奈几个六七十岁的老学者,愣是辩不过十五岁的少年。
    蒋冕长叹一声,眼前似乎浮现起当日朱厚熜舌战群儒的场景,“陛下之能,已非我等所能及也!”
    杨廷和抽椅起身,神色有些郑重,言道:“经筳一日不废,则圣学圣德加一日之进。”
    费宏也起身附和道:“一月不废,则圣学圣德加一月之进。”
    王琼慢悠悠起身,嘲讽道:“经筵自汉唐而起,古今帝王多少,又有哪一个因此而成为圣君明主?”
    他顿了顿笑道:“依我看还不如挨顿打来得实际。”
    “哼”蒋冕一脸怒容,喝道:“王阁老无状了!帝王大节莫先于讲学,讲学莫要于经筳,岂可轻废!”
    毛纪沉声道:“经筳讲学不止授圣人之学,还饱有深意,君臣聚会,人主直面贤臣,则气质不期变而自变,德性不期成而自成!”
    王琼刚想反驳,杨廷和直勾勾地看着他,语气平静地说道:“我等身为内阁大学士,本职何在?”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凝重,但一道宽厚的笑声让氛围有所缓解。
    麦福着司礼监红袍,拱手道:“诸位阁老,陛下在华盖殿接见。”
    华盖殿内陆炳苦哈哈地当着苦力,黄锦则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小长随们摆动着桌椅。
    华盖殿位于三大殿的中央,但与气势恢宏的三大殿相比它却显得有些低矮狭小,仿若山间凉亭。
    原本在四角攒顶的圆形宝顶下,立着的是一张金色的御座,此刻中间的御座却不见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围成圆形的几把椅子,最北方的是一把龙椅,离地三寸有余。
    离开中央,也有一些椅子有规律地错落排列着。
    “主上”看到朱厚熜的身影,黄锦赶忙行礼。
    朱厚熜颌首示意,目光一扫,就看到了大殿最北方的一块巨型牌匾。
    上面是他亲手书写的两个大字——“问道”
    他信步走到龙椅上坐了下去,一抬头便看到了,圆形的藻井,神思感应之下,气运汹涌澎湃,在那里凝聚。
    “主上,诸位阁老已在殿外等候”
    “宣”
    杨廷和迈步进来,脸上有些诧异,在他的印象中,华盖殿应该四面开窗,中间是一张宝座供皇帝休息,可现在怎么如此布局?
    毛纪也愣在原地,目光直直的盯着上方的牌匾,就好像魂儿都被吸进去了。
    蒋冕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毛纪却纹丝不动,无奈之下,蒋冕只得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高处。
    可这一看之下,他也呆住了。
    朱厚熜看着殿外的几位阁老,朗声道:“诸位爱卿,落座吧!”
    “啊”他的声音仿佛金声玉振一般,拉回了几人的思绪。
    五人连忙一同长揖,“臣等见过陛下!”
    众人落座,朱厚熜率先开口,笑道:“此次召诸卿前来,却是有要事相商。”
    他扫视一眼又继续言道:“诸位爱卿是大明的肱骨之臣,朕也只能将大事托付给尔等了。”
    “臣惶恐。”
    朱厚熜起身一震袖袍,道:“朕欲废经筳!”
    “砰砰砰”
    骨骼与砖块碰撞的响声,在华盖殿内回荡。
    “陛下三思啊!”
    朱厚熜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几人,道“立廷问!”
    “嗯?”杨廷和憋住了刚想出口的劝谏之言,转而问道:“敢问陛下,何为廷问?”
    朱厚熜反问道:“我大明经筳礼制如何?”
    杨廷和不闪不避地答道:“帝者御文华殿,廷臣均干丹陛行五拜三叩礼,太子出阁讲学亦行叩首礼。”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朝三杨大学是制定礼仪,每日一小讲,每旬一大讲。”
    费宏补充道:“自宋时王安石侍立讲学,经筳讲官皆须立身。”
    “哦”朱厚熜意有所指,言道:“廷问每旬一次。”
    他笑了笑,“可坐而论道,亦可起而行之!”
    几人闻言瞳孔皆是一张,侧过身看着大殿中央的几排椅子,又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让廷臣坐着讲学?杨廷和的心里一股莫名地感觉上涌,先前的想法也不怎么坚定了,甚至隐隐约约有一种想要支持朱厚熜的冲动。
    王琼也一改之前无所谓的心态,袖子中的手自觉地攥紧了几分。
    “那不知所讲者为何物,是否仍为圣人之学?”毛纪神情严肃,腰也挺得板直,仿佛孔子手中那把千年不变的戒尺。
    朱厚熜没有回答,反而长呤起几句诗:“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
    他问毛纪道:“毛阁老本经研的是《史记》,不知对杜工部的诗有何看法?”
    毛纪正色道:“蔚为大观,千古绝笔,堪称诗史!”
    “好!”
    朱厚熜笑了笑,抬袖道:“那些写史之人,向来高谈阔论,向来惜墨如金,史记几千字,却无有几个微渺众生!”
    他顿了顿,继续言道:“那些人不屑去写黎民的喜怒哀乐,也不曾低头驻足为他们作传,翻过千古史册,看得到的尽是些丰功伟绩!”
    “这……”毛纪低头不语,其余几人也陷入沉思。
    “但杜甫却把这些芸芸众生立于王侯将相之旁,一字一句描绘众生百态,寡妇、征夫、乞丐,也能在浩瀚的历史中留下一笔。”
    朱厚熜再一迈步,立于大殿中央双手向上一挥,神情郑重。
    “朕,要问道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