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元节面带笑容也不等蓝道行反应,就几步跨过门槛迎了出去。
蓝道行耳尖微动,听着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也立刻转身跟了上去。
“参见陛下,圣驾来此贫道不胜荣幸!”邵元节神色郑重地结了一个子午印。
朱厚熜轻轻一笑,环顾四周。
自从邵元节执掌朝天宫以来,这里面貌焕然一新。
目之所及散乱却不失自然的花草,轻轻一吸鼻尖缠绕着若有若无草药的清香,朱厚熜点了点头。
“邵道长这宫观布置,一花一草皆暗含道门玄理,果非常人所能为。”
“陛下谬赞!”邵元节微微一笑。
一边说着他将道袍一挥,身体微微侧向一边,“定颜丹已经炼好,还请陛下移步丹房一观。”
邵元节在前面引路,心中却在暗自思索,该用怎样的一个方式不着痕迹地,向朱厚熜提一提兰花一事。
之所以如此,并非他认为皇帝气量狭小听不得建议,恰恰相反正是皇帝肚量宽宏,才更需要委婉建议。
自古站在权力顶峰之人,少有如李世民者。
即使是草根出身的洪武皇帝,在听到正确但刺耳的言论时也依旧会勃然大怒。
不见当年叶伯巨,仅上书“封藩太侈”,就被离间皇家感情的罪名下狱,活活饿死在了牢房中。
回想解缙,一句好圣孙帮助仁宗保住太子之位,落得一个被大雪活埋的下场。
如今的邵元节,也是不得不谨慎啊。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等候在丹房外的蓝道行,见到朱厚熜一行人,先是行了一个道礼,径而向前轻迈了半步。
邵元节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
少年人的声音轻朗,却透露出一股力量。
“陛下,贫道武当蓝道行,有一关乎民生之大事禀报。”
说着,他便双手向前弯腰行了一个揖礼。
邵元节急忙辩解道:“晚辈无状,惊扰了陛下圣驾,还请陛下恕罪!”
原本低着头的黄锦却忽而抬头,感受着前方不同寻常的气场,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战意。
“嗯”朱厚熜上下打量了一番蓝道行。
眼波流转的丹凤眼里,却是一股少年人的锐利。
蓝道行穿了一身灰色道袍,头上的发髻仅用木簪斜插,俊美的脸庞此刻却异常严肃。
“但说无妨”朱厚熜淡淡道。
“贫道七月初在江苏城游历,无意中发现城中兰花食玉炊桂,但不过短短数日便已跌落到了白菜价,因此而倾家荡产的百姓不计其数!”
蓝道行神情肃穆,沉声道:“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却是官商勾结,名为卖花实则索赂!”
现场有片刻的寂静,麦福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蓝道行,但目光又很快移到了朱厚熜身上。
邵元节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他此刻正绞尽脑汁,想要帮一帮这个天资出众的后辈。
“可有证据?”朱厚熜问道。
言下之意,无端诬陷就是重罪!
“有!”
“好,汝可畅所欲言!”
蓝道行闻言眼前一亮,原本紧绷着的脸也舒缓了一些。
邵云节却是暗自叹了口气,小道行,你糊涂啊。
皇帝让你畅所欲言,你就真的要畅所欲言嘛。
麦福和邵元节的眼神在空中交错,彼此都看出了深深的无奈。
一个青年人捡了上位者的一句话,就奉为圭臬,当真知无不言,这在他们看来是真的幼稚。
但朱厚熜却很欣赏,他认为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
若是一切都死气沉沉,那未来就难言希望。
“贫道一路追查,可线索到了布政司衙门却戛然而止,甚至贫道还因此遭到奸人刺杀。”
蓝道行感激地看了一眼邵元节,言道:“幸得两位师叔出手相助,贫道才保下一命!”
“更是得邵师伯两句诗点拨,突破了大宗师之境!”
麦福闻听此言,看向蓝道行的眼光中多出了几分欣赏。
“刺杀者谁?”朱厚熜追问道。
蓝道行还没有回答,邵元节就接上了话茬,他面色有些凝重,“那几人皆是宗师修为,在江湖上却无甚名气,其背后必定有人!”
朱厚熜点了点头,他知道如今江湖的状况,宗师销声匿迹,化劲就可闯下偌大的名声。
但一想到牢里面关着的两个大宗师,还有时不时冒出了几个武功高手,朱厚熜也只能在心中暗自腹谤。
一个个不当侠客,尽喜欢玩阴的,总想扮猪吃虎。
“贫道察觉其中不简单,但身上肩负陛下重托又唯恐打草惊蛇,所以打算回京整理好线索之后再向陛下禀告,谁料小辈不通情理,万望陛下恕罪!”
蓝道行汕汕一笑,嘴巴微微嘟起了一些。
朱厚熜摇摇头,朗声道:“少年义气壮春秋,自当人间第一流!”
“朕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责怪?”
他看了一眼蓝道行,“蓝道行为民心切,传朕旨意允其文渊阁观看道藏三次!”
“贫道谢过陛下。”
“蓝道长,既然是你提出此事,那是否愿意善始善终?”
“陛下!”
邵元节但看着朱厚熜似笑非笑的面孔,刚想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了下去。
“贫道愿意!”
“不久之后朕会派钦差到江苏彻查此事,你就做个陪同吧。”
朱厚熜想了想,神思之力朝蓝道行身上奔涌。
过了片刻,他轻笑道。
“邵道长送了你两句诗,我也送你两句话。”
“静中有动,万物终将消亡,所有的繁华都会落为尘埃,何必执念挂心头!”
“动中有静,尽管万物终会沉沦,你依旧可以拥有你所拥有的一切,好好活在当下!”
蓝道行如雷劈一般愣在原地,邵元节也是若有所思。
朱厚熜一振龙袍,跨过了丹房的门槛。
陶仲文在丹房内,也听到了朱厚熜的声音。
他反反复复地念诵着这句话,斜着的光扑在他身上。
阳光倾洒让他周身渐渐泛起暖意,陶仲文长长吐了口气。
“何必执念挂心头?何必啊!”他一边摇头,一边朝前走去。
他原本紧锁着的眉头,也在向前的脚步中声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