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清酒,万寿山泉水调和宫中金锦白,封藏前又加入了灵露。
饮之甘洌清爽,味道沁人心脾。
“大抵仙界琼瑶佳酿也不过如此吧。”方云心中感慨,偷偷用舌头刮了刮玉莲盏。
一股温暖却强大地力量从酒液中向他周身流转。
方云只感觉饮过酒后,全身暖烘烘的,就像睡在自己柴房书桌的小被窝。
严世蕃嘴唇微抿,好酒!
若登阁为相,是否能日日饮此酒?
朱厚熜语气温和,三言两语间就拉近了考生与自己的距离。
皇帝依旧高高在上,只是比起想象中少了几分肃杀之气。
方云的位置在金水桥南人群的后侧,他小心翼翼地往前方瞥了一眼。
好奇这个改变了自己命运的帝王,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原本家境殷实,自己读书也努力,二十一岁就考上了秀才。
天灾人祸难以预料,他的父兄外出经商被鞑子杀害,自己也急火攻心昏了过去。
十几天后从病榻上起来,孤儿寡母,百亩的良田都被自家人“买”了去。
若不是皇帝推行礼法语韵,自己又在参加乡试的时候好奇买到了官方推行的读本,当上了“推礼员”,只怕连自家的大屋都保不住。
对于皇帝,他感激更胜于尊敬。
方云,只是这场“大礼论”中获利的芸芸众生之一。
未来的他,也将成为新礼的忠实拥趸。
朱厚熜为在场的考生悄悄做了标记,谁的气运突然变化,谁拥有了奇遇,谁又是可堪造化之人?
金水桥外,君臣相得,华盖殿临时的阅卷场,一众阁臣也摇头晃脑。
杨一清兴奋地说道,“此子颇有见地,见微知着,从新礼推行之中,看到了九州一体,万法同序。”他叹道:“国之疾,在政令不能切实推行,虽然言之有物以礼法推行为依据,可终究少了几分气度,可惜呀。”
王琼摇摇头,“此人虽然限于自身见识,所思不能融会贯通,但更多的怕是触到禁区!”
书页翻动的声音还在继续。
众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会心的笑容,王琼这话,他们都听懂了。
这一次的殿试,考得可不光是学问。
“从官制改革出发,谈论天宝推行,不错,此子独具慧眼。”费宏手腕旋转,随即在绘有表格的册子上批上了分数,写好评语就将册子和试卷转交给蒋冕。
一份试卷三人评阅,采用表格评分,并且细致地提供了一份评卷标准。
几位阁老虽是第一次见,但也很快地适应了这种新的阅卷机制,并且操作越发娴熟。
张璁坐在上手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第一次担任科举的主考官,倒是意外地轻松。
他不经意地看向左侧被腾出来的桌案,上方用犀牛镇尺压着三张试卷,那才是真正头疼的东西!
诸位阁老都是从科举场中拼杀出来的,又多年为官,眼光何等犀利。
初筛之后,前十名的试卷就已经定下,只是有三份让他们惊艳的同时又有些为难。
“经济为国之血也。”
“百官为国之百脏。”
“凡医治病望闻问切,国有疾,须知疾从何来。”
轻咳了两声,王琼率先发言。
“此子一针见血,国家运转经济是血液,缺了钱连平民百姓都会叫苦连天,更何况一国?难得的是他还提出了一部分解决的办法。”
费宏接过他的话略微摇头,“开海禁!放在之前,连说一说都是要被拉去杖责的。”
两人针锋相对,气氛也变得有些焦灼。
“咚”——张璁茶盏落桌。
“为国选材不拘一格,我们写好评语,最终定夺的是陛下。”他定好了调子,转身又谈论起另外一份考卷。
“写出这份考卷的人,一定熟悉官场,语言老辣,目光犀利,难得的是句句切中要害。”
他感慨道:“考成法尚未完全推行,科举中就有人提出类似的意见,我大明之幸也!”
言罢,他就起身去翻阅评分的册子,对最后一份考卷并不发表意见。
众人沉默了许久,谁也不好先开口。
这份文采见识,大殿中谁人不知是张楚言。
杨一清等人的目光悄悄望向了仿佛隐形人一般的杨廷和。
后者也只得尴尬一笑。
今日的场景,与他当年何其相似。
他的儿子杨慎是正德六年的状元,那一年他已经入阁了。
父亲权势滔天,儿子又中魁首,若放在以往,百姓们不免要议论高官子弟,甚至私下里谈论是否有什么打通关系的丑闻。
可在当时,杨慎中状元,那是众望所归。
如今的张楚言,名气更盛,风头更大。
人虽未为官,大明却处处是他的名,说一句简在帝心都有些形容不够。
科举之后更是连中两元,才名天下皆知。
若照此看来又是一个众望所归,但是陛下却不知怎么想的。
将今科的主考官定为张璁——张楚言的养父。
即使脸皮厚如张璁,也只能脸热地对众人说。
“外举不避贤,内举不避亲,此圣人之举!”
杨廷和将桌上的卷子抽出来,郑重地在手中展开。
“依我看,本次考试,真正破题者唯此一篇!”
这赞誉,让几人都纷纷侧目。
杨廷和何等人物,能让他如此夸赞的,说是千古雄文也不为过。
“提出解决的办法不难,难的是发现问题,更难的是发现寻找问题的方法!”杨廷和语气平和,但在这平缓的语气中,却蕴藏着波涛汹涌的情绪。
自己,怎么就没有碰上这样的学生!
这才是理学大兴之才。
“国家有疾,治疗疾病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发现疾病的方法,追本溯源,辨症抓方,不分清病因怎么能抓好药?”杨一清抚顺而叹,“一个感冒尚有十几种病因,抓的药方也各不相同,病因看不好可能会加重病情,但国家的病症诊断错了,可没有第二次开药的机会。”
众人感慨不已,杨廷和又缓缓坐回了木椅上。
他闭目凝神,后背靠在顺滑的木圈上。
“这篇策论背后却是要统一思想,当所有人用同一种方法同一个标准去诊断病情,即使他们的医术不同,年龄不同,但最终会得出相同的结论,并就此来治疗疾病,开出药方,这才是真正难能可贵的!”
他暗道,“古往今来因为臣子政见不合亡国者几多,若在国家危难之际,他们能达成相同的意见…………”
当然,以己度人,杨廷和知晓,有些事情明知道是对的也做不了,有些错事却不能不做。
郭勋,也陷入了相同的境地。
谁也不知道,朱厚熜会突然巡视武举的科场。
自从武则天创建武举开始,就像选拔军事人才的制度,就开始在中国的大地扎根。
大唐自武举创建以来,除了中间有两次暂停之外,整个唐代都不曾停止。
相较于科举,武举多了一项“引式”又叫做“比试”,这道程序是武举的第一道关卡由兵部负责主持,而偏远地区则由卫所主持。
“引试”之后是“解试”,全程由兵部负责,分为策论和武艺比较两部分,最后一道“省试”也由这两部分组成。
宋代的武举有殿试,大明由于种种原因殿试名存实亡,又加上隐隐约约文大于武的势头,武举就更不受重视了。
大明武举,为武学生和非空袭子弟提供出路,而武学中主要的生源是武官的子弟,这些子弟当中的应袭者可从世袭之路入仕,从新晋武官中选拔优秀将才。
朱厚熜原以为高武大明,武举应该异常精彩。
可自从他到达校场,就一言不发。
夏言升任兵部侍郎,自然要参加武举。
他是世袭军籍出身,骨子里对台上的一些酒囊饭袋更加看不起。
看着一众勋贵铁青的脸色,他发出感慨。
“武举之开设,乃选拔盖世之将才也。虽其规定甚详,然武举中逝者皆资质平庸,难以委以重任。”
朱厚熜拂袖而去,离别前他冷冷地甩下一句话。
“明年武举开殿试,朕希望看到新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