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宫两侧,茂林森森,古柏参天。
不时有身着“奇装异服”的教师带着一群学生席地讲学,张璁眼尖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几人,是天工院刚推举出来的大匠。
郭勋更是目露异彩,“摆弄着木块的红发老头应该是鬼工门的辽化掌门吧,还有那个挥着大刀的应该是燕子帮的二当家。”
他的声音虽然小,可周遭的大臣们听得一清二楚。
“学宫这样庄严肃穆的地方,居然请了这么一群家伙当老师,实在是离经叛道,有辱斯文啊!”有臣子心中呐喊,脸上依旧春风和煦。
当面顶撞朱厚熜的臣子不是没有,但如果他们没有过硬的理由——大明的边疆欢迎勇敢的征服者。
朱厚熜自然预料到了众臣的反应,请大明各行各业的“优秀人才”加盟,也是他计划中的关键一环。
三宫在早期的飞速发展过后,如果只是追求光彩夺目,后续就会出现问题,甚至后继乏人。
欲要树大根深,就必须有优秀的人才不断加入。
除了大明本土的人才,朱厚熜还打算大力引进“海外人才”。
文明的碰撞,不同思维摩擦出的火花会更加耀眼。
“扑通”
戴着荷叶帽的老师,领着一群学生在北海水引来的太液池中畅游。
微风拂过,玉兰花颤。
杨廷和笑道:“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如今春气未至,然学宫欣欣向荣,颇有古圣先贤之风。”
朱厚熜笑着点头,“诸位爱卿可自行到学宫观摩”,他抬头看了看正悬天中的大日于是说道:“申时三刻,张爱卿于千圣阁讲学,诸位莫要迟到。”
众臣赶忙拱手,随即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日晷追逐着太阳的脚步,到了酉时三刻,千圣阁中早已“人潮汹涌”。
三宫的学子屏息凝神,全然没有了往日的轻松与惬意,他们身旁坐着的最少也是正七品。
有学生悄悄用头往二层的阁楼上瞟去,上边一圈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员。
他们用眼神交流,迫切地想要找到阁楼上某个明黄的身影,可随着张楚言缓步上台,他们的心思也就跟着收回了。
张楚言双手拉动衣袖,朝着众人拱手行礼。
“张楚言,千圣阁讲学,今日开讲——漕运与诸工学。”
他一招手,便有侍从布置台上两大块特制的木板,木板上方悬挂着数张大小不一的彩色图纸。
费宏目光微凝,这数月以来这位的名声如雷贯耳,他倒要看看此子有何才学。
漕运,就是以人工河道运输粮食也称河运。
自隋炀帝开凿大运河贯通南北开始,水道就成为维系国运的命脉,漕运也与这个民族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谈起水道开凿,有史可考,最早源于大禹,《史记河渠》记载禹治水于吴,通渠贯江湖,而漕运鼎盛在我大明一朝。”
张楚言顿了顿,笑着说道:“漕运总督统管全国漕运,品级为从二品,可见朝廷对漕运之重视。”
二楼平日里如同隐形人一般的王建明,此刻难得出了一把风头,众人目光烈烈尽数朝他而来。
“这老小子是不是买通了张楚言,特意想在陛下面前出一把风头。”有人心中暗自腹诽。
王建明则是一脸无辜,双手一摊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有什么错,他只不过是送了小张几张地图,几个模型罢了。
“长城在北运河在南,春秋之时,吴王夫差征伐各国,便开始开凿运河运兵运粮。”张楚言说着,便用手中朱笔在舆图上画出一段河道。
朱厚熜翻了翻手中的讲稿,注意到这上面也有一张缩小的与图,还细心地标注了资料的来源。
(汉.水经总略)
他挥了挥手中的书稿,小声地对着身后的众臣说道。
“这才是讲学的态度,事事有准备,处处有来源,把你要讲的东西掰开来揉碎了让听讲的看,自己胸中沟壑万千,任凭他人责问,也屹立不倒。”
他点出了几名武将的名字,特意嘱咐道。
“几位爱卿曾经多次与鞑靼交手,对战经验丰富,也是该把这些东西汇编成册,让后辈好好学习。”
仇将军壮着胆子问道,“陛下,这册子不知几字恰当?”
朱厚熜微笑道:“最少六万字,你们每人分个一万。”
“是。”
将军们方才还对张楚言升起欣赏之心,此刻心中又多出了几分别样的情绪。
学习是好事,写那么多字干嘛!
张楚言又掀开一张新的与图,兴致勃勃讲起了大运河。
“大运河联通,长江,淮河,黄河,海河,利用他们的支流构建出了巨大的水运网络。”他手中竹条一指,众人的目光也跟着变化。
“到了元代,元大都和以往的运河显得有些远,因此又挖通了济州河,会通河,通惠河三条河道将大运河连成了一条直线。”
学生中有个总角的孩童格外特别,他拿着炭笔在宣纸册子上写写画画。
一笔勾出河道,两笔画就堤岸,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身子也不自觉地往前凑。
讲着讲着,张楚言话锋一转。
“漕运如此重要,那建造他的工程背后有哪些工学?”
工学一个新词汇,但在一众大臣耳中已不再陌生。
他们曾经无数次为这个词头疼烦恼,甚至连梦里都摆脱不了这个词的噩梦。
“京城应建新的地下管道,管道布局工学!”
“火枪改造,工学基本图。”
“宫殿营造工学基础。”
大臣们嘴角一弯,头疼的东西不自觉地往脑袋里钻。
“河道建造暂且不提,今日先讲河道的疏浚。” 张楚言单手一扬,“何谓疏浚?疏浚扩宽或挖深水域!”
他转手又拿出一张新的图纸,这是闸枢纽的图纸。
“自古水往低处流,此处河道无水而另一侧河道有水,显然前者高后者低,那有何办法引水入河?”
孩童陷入思考,“水往低流是自古不变的道理,该怎么把水驯服呢?”
“啪。”一只手拍了孩童的肩膀一下,“小潘,你听得懂这么深奥的东西吗?”
潘明也就是小潘的堂哥对他挤眉弄眼地说道。
“别打岔,别以为小孩就听不懂了!你不要小看我。”小潘扭过头,又开始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要想达成水往高流,力学,工程学,系统学,缺一不可!”
…………
张楚言兴致勃勃地讲起了驯服水的方法,就连心不在焉的大臣们也一下子听得入迷。
他们中有人将思绪发散,水可以这样驯服,那人呢?
…………
他最后总结道,“力学是魂,工程为体。没有前者只凭经验设计建造就会漫无边际,无章可循,倘若情况一变,就会出现问题。但若是只谈后者,缺少具体的工程实操,再高深的力学也只不过是无身可依的飘荡游魂。”
他朗声道:“唯有让二者结合,才能让力学有落脚点,让工程贯通内在的逻辑!”
王阳明若有所思,“漕运背后藏着这么许多,那么竹子呢?”,他哑然一笑,“自己当年若是早听到这一番话,使力的方向就改变了。”
杨廷和更是双目发出夺人的精光,“穷天地之理,探万物本真,从小小的河道开凿谈起天地之间的大道,这才是真正的理学呀!”
他此刻产生了一生中最强烈的懊悔,“若我早一步找到张楚言,若他是理学门人该多好!”
在人精神全力投入的状况下,时间总是觉得流逝得飞快。
日晷上的影子被太阳拖得很长,直到张楚言坐下,一场耗时两个时辰的讲演才落下帷幕。
朱厚熜率先鼓起了掌,随即千圣阁内掌声轰鸣。
良久之后,朱厚熜开口。
“张爱卿所讲,对朕也颇有启发,索性就此机会与诸君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