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弟弟木星、堂哥木辉去找爸爸,长辈们正围在一块商议着什么,叽里咕噜,指指划划,欢声笑语的样子。
爸爸望我们一眼,说先坐会。我们挤在彼此的父亲跟前,假装乖巧地听着大人们说话。
我看到大姑母跟其他几个姑姑凑一块儿笑着说话。大姑母的头在几个姑姑中最大,头发像毛毯粘在头皮上。大姑母看起来脸色憔悴,苍白,眼神无力,她微侧着头听众人说话。
我知道大姑母心理不舒坦,有负担,毕竟女儿的婚姻并不是自然恋爱产生的,而是家庭的困境所产生。大姑母担忧这样的婚姻会不会有什么不妥,女儿的幸与不幸与她有着直接的关系。
我望着大姑母痛苦的精神状态,不知怎么的,我也凭空难受起来。我站起身,磨蹭过去,靠着奶奶坐下,捏住奶奶粗糙的老手。
奶奶七十岁的老人了,精神矍铄,脸上堆满慈祥的笑。奶奶抚摸着我的手,问我吃饱了没有。我说吃饱了。
大姑母也回过头来看我,她说,吃饭时别装假,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饭才能长成大个子。我对大姑母说,我才不装假哩,一天三顿饭,顿顿两碗哩。说着我摸着肚子嘿嘿地笑。
三姑母笑着说:“吃饭咱不数碗,吃饱喝足才是最重要的。”
随着谈话轻快起来,我便问大姑母:“姐姐什么时候走呀?”
大姑母闻言一愣,她别过脸,眼眶潮湿起来,很明显,听到走,大姑母心如刀绞。
奶奶摸着我的头说:“明天早上你姐姐就走了,成了人家的人了,以后就不轻易见到了,现在去多看看你姐姐。”
听说明天表姐五点就启程,我便伙同木辉、木星去看表姐。他俩一听表姐明天要走啦,以后不容易见面啦,也显得情绪低落,木星还抹起了眼泪呢。他问我:“姐姐要走哪里呀?远不远?”
我也不知道表姐会嫁到哪里去,应该挺远的吧,好像听谁说,那朱家在xj生活哩。xj应该很远吧,我这样想着,随口说:“听说好远哩,坐飞机要好几天哩!”
木辉、木星逐渐张大了嘴巴,木星还抬头瞅了两眼天空,听说坐飞机,他兴奋起来了。
“姐姐要坐飞机啊!飞机那么小,姐姐那么大,怎么坐得下啊?难不成姐姐趴在上面去呀!”木星眨巴着眼睛说。
木辉冷笑一声,乜斜着眼瞪着木星说:“你真是井底之蛙,飞机好大呢,别说坐一个人了,就是拉几头牛进去都没问题哩!”
木星说:“啊!那么大啊,是不是跟我家的驴圈差不多呀!”
木辉说:“反正很大的。”他思索了一会儿,为了找到贴切的比喻,眉头紧皱,忽而喜上眉梢,动情地说:“跟咱们麦场上你家的草窑差不多大哩!”
我家的草窑确实挺大的,我预估了一下,里边要是站三十个人还真不是问题。我觉得木辉见多识广,便也追问起来:“那飞机是什么做的呀,翅膀也跟小鸟一样扑闪扑闪的吗?”
木辉对我这个稍有深度的问题抓耳挠腮,一方面他想表示他的见多识广,赢得众兄弟的崇拜,一方面他确实不知道飞机是什么做的,怎么会飞起来呢?可他决定继续说下去,再犹豫下去便会暴露他的无知,也会影响他自身的权威。
他吞了吞口水,眨了眨眼睛,清了清嗓子,眼神威严地扫视我们一遍,一本正经地说:“风筝你们见过吗?风筝怎么飞上天的你们看见过吧?”
他不容我们点头确认,继续权威地说:“飞机就是大号的风筝,下面也用线拉扯着,当你要飞向哪里时,那根绳子就往哪里拉扯,当然,不是人在拉扯,是一种大型的机器,毕竟飞机太大了,人拉不住!”
我跟木星极度神往地望着天空齐声惊呼,那得多长一根绳子呀!
我们三个挤进表哥的婚房里,我们进去时,表哥跟表姐正指手画脚地讲着话。表哥满脸红光,神采奕奕,显然幸福得无以言表了。
表姐愉快地望着表哥。是的,在表姐内心里,只要哥哥幸福了,只要张家从此兴旺起来,她也就是幸福的,她的付出也就有了依托。
表哥发现了我们,表哥兴奋地回身将木星举了起来,吓得木星哇哇直叫。木星像极了惊恐万状的猫,张牙舞爪,龇牙咧嘴地抗议。表哥体壮如牛,木星虽然作为一个胖子,他还是正在发育阶段的小胖子,如此被表哥轻而易举举在头顶,他感到了失了胖子的尊严。
表哥喜欢木星,或许是从木星身上看到了他自己的童年吧?经过考察,表哥幼时就是个小胖子。
我跟木辉瘦得像猴,勾不起表哥对往昔岁月的回忆与眷恋。等他放下哇哇乱叫的木星后,对我跟木辉做了个从头到脚夸张的膨胀到收缩的动作,然后撇撇嘴,摇摇头,眼珠上翻,摊开双手,那意思是说,你俩不行,身体太瘦了,照这样发育下去,有失男儿风范。
看到表哥对我俩身体发育的失望,我跟木辉羞愧地低下了头去。
表姐笑嘻嘻地说:“木阳,木辉,你俩平时不吃饭么?你表哥说你俩太瘦了。”
我站出来说,一顿没少吃,吃得比木星还多哩,就是不长肉,没办法嘛。
木辉咬着牙道出自己的见解,胖子是天生的!
一句话惹得表姐哈哈大笑。
太阳很快就要落山了,西山头燃烧起来一片一片的云彩,西山头那连绵起伏的几排白杨树也燃烧了起来,有几只大鸟冲出了澎湃的火焰,向逐渐暗下来的山峁悠然展翅滑翔。
其他几个表兄弟也探出人群,在麦场蹦蹦跳跳地玩,我们哥仨与他们交情甚浅,因此不怎么相跟一块玩。看着他们玩得单调的游戏,并且表现的过于激动,我们内心深处是不屑一顾的。
我们都怪怨奶奶生得子女太多了,子女又生了那么多子女,以我们现有的交际能力,还不足以应付如此复杂的外交关系。因此,我们时常冷眼旁观,看他们如何看待我们的存在,从而决定要不要与他们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