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心里有一丝淡淡的忿然,因为和邱淮的对话令他很不愉快。
一言不发不是邱淮的错,无法给予他回应也不是邱淮的错,这些他都可以理解。但是邱淮看他的眼神很空洞、很疏离,这让他无法忍受。
他看到了邱淮看锦兰的眼神,那眼神里有专注、有亲近,那让他更加无法忍受。血脉的兄弟情竟然比不过赏识的知己情,这让皇帝觉得可笑,更让他觉得可悲。
他希望邱淮能够走上朝堂,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站在那里,吸引众人的关注和猜测就可以。他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来缓解当前紧张的局面。
可是邱淮像块石头,任他如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都只是沉默的摇头。皇帝一筹莫展。
想起敏荷提到,三王爷和邱淮有过接触,皇帝心中更添郁结。三王爷是有心与邱淮相见,还是无意中碰到。皇帝不愿想,一想就会觉得多了很多麻烦。
虽然不想动用锦兰去做说客,可是衡量了一番后,皇帝还是决定以大局为重。
星夜月孤,云走风逐。皇帝来到锦织苑外却犹豫了。他越想越不是滋味,让锦兰去规劝邱淮,难不成在邱淮心中,锦兰比他这个皇帝的地位还高吗?如果向锦兰交待了这个任务,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认同了这个想法?皇帝实在是不甘心。可是想起自己和锦兰的君臣之谊,又似乎不值得不甘心。
皇帝恨自己优柔寡断,再看旁边齐五一直偷眼瞄着自己,这一步便不能不迈了。“去叫门。”皇帝横了齐五一眼,心想,还是三沐用着顺手,至少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揣测圣意。
门开了,小太监全乐揉着眼睛出来,一看到齐五,立刻打了个揖,“五公公好。五公公有事?”
齐五咳了一声,朗声道,“陛下亲临,开门迎驾。”
全乐一听,立刻手忙脚乱的下了门栓,将院门敞开,跪在一边。皇帝看着这两个奴才一本正经的笨拙样子,被气笑了。皇帝举步进了锦织苑,直接走到正殿,却发现空无一人。“你家夫人呢?”皇帝问道。
“请陛下稍等片刻,夫人在沐浴,很快就回来了。”满月恭恭敬敬地答道。今日轮到她守前半夜,她刚为夫人铺好床褥,息了烛灭了香,就发现皇帝进了屋。
皇帝嗯了一声,转身往净房而去。满月一怔,连忙跟上。到了净房门口,皇帝一步不停,推门而入,就看见兰笙散发的背影。“深夜沐浴,不怕着凉吗?”
兰笙一惊,慌乱回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皇帝,面上一红,拢紧寝衣,应声道,“陛下怎么不在殿里等臣妾?”
皇帝走到兰笙面前,从玲珑手中接过披风为兰笙披好,将人打横抱起。“以后再沐浴,不要等到这么晚。天寒地洞,当心感染风寒。”
兰笙靠在皇帝怀里,沉默不语。她不希望皇帝对她这么体贴,再严厉一些、再刻薄一些、再冷漠一些都好,只要别这么体贴。
回到寝室,皇帝将兰笙放在床上。吩咐其他人都下去。兰笙除了鞋子,躺到床里面,等了一会儿,就看见皇帝换好衣服上了床。
“陛下怎么过来了?是要问问致儿的事吗?”兰笙侧身躺着,望着皇帝的侧脸发呆。
“致儿脸上的疹子有消退的迹象,再过几日就能恢复了。”皇帝希望兰笙再找找别的话题,最好是能顺其自然着落到邱淮身上的话题。
“陛下,那天在御花园,臣见到三王爷与淮先生在一起,三王爷质问淮先生为什么离开画院。看来,三王爷对淮先生还是心存怨怼。要不然,以后,就让致儿去画院学画吧?淮先生少在宫中行走,也能安心一些。”兰笙想起那日的邱淮,觉得他已经用孤独的痛苦为当年的鲁莽赎了罪,现在的他更像是一具存放灵魂的躯壳,少了些人间的烟火气。
皇帝有些恼火,这人还真是懂得为他人着想,可是这善解人意的劲儿为何不能给他一些呢。“朕对邱淮另有打算。朕需要你去劝劝他。”
兰笙听皇帝这样说,不禁有些为难。她与邱淮虽不是莫逆之交,却也不是泛泛之交。她知道邱淮对她很是信任,所以她并不想利用自己在邱淮心中的印象去影响他做出什么决定。当初全邱淮教邱望致学画,一来是为保护邱淮和自己的安全和声誉,二来也是为邱淮找一个画艺传承之人。现在,皇帝提及的打算,必然不是那样纯粹的。自己应该答应吗?
可是对皇帝,兰笙心中的愧疚与日俱增。她想为皇帝好好地做些事,尽她的微薄之力弥补她给皇帝带来的顾虑和隐患。
见兰笙不说话,皇帝心中的火气更盛,他想问问兰笙,这就是她坚持的为臣之道吗?在主上的命令和知己的安危之间摇摆不定?既要忠于皇权,不是应该对皇权忠贞不二的吗?皇帝越想越气,恨不得现在就起身回升宁宫去。
“陛下需要臣做什么?”兰笙轻声相询。
皇帝闭了闭眼睛,心情缓和了一些,“朕要你去劝一劝邱淮,让他上朝听政,朕有意让他入职刑部,参理刑律之事。”
“刑部?以淮先生的性情喜好,他能胜任吗?”兰笙觉得皇帝是缘梦呓语,别说是邱淮会怎么想,她听了只觉得可笑,没有任何可行之处。
“若是依他的性情喜好去想,他什么官位都胜任不了!”皇帝当然知道这个决定听起来有多奇怪,可是这就是他要的效果,他就是要所有人都觉得奇怪,都觉得此举另有深意。左右三王爷与邱淮已经见了面,不如顺水推舟,直接将邱淮引到朝堂之上。
“既然如此,陛下又何必强人所难呢?淮先生虽出了画院,却不代表他能走上朝堂。陛下若是寄望于他。恐怕会失望。”兰笙不希望邱淮变成另一个自己。后宫中的罗乱,陛下还可以以一己之力卸除干戈。到了朝堂上,各方政见不同,一个连话都说不出的邱淮要怎样去面对那些纷纷扰扰、人事揪斗。
“朕也害怕失望,可是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朕不会对他寄予任何希望,朕只要求他站在刑部的位置上,听朕差遣。”皇帝忧心忡忡,原本抽了芽的睡意终究萎靡了。
“听陛下所言,是要让淮先生做箭靶吗?”兰笙心里一沉,一股难言的压抑感觉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