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笙是不是真的将自己的那副字送给竹笙做了贺礼,兰笙不知道,也没想去打听。
菊笙虽然聪慧绝顶,心性却有些不定,毕竟是家中的幺女,行事总是肆意一些。这样的菊笙让人很难不喜欢,所谓天之娇女,不过如是。所以,就算是明知道被抓住会惹出祸事,兰笙还是陪着这个小妹妹,在宵禁开始后走进了漆黑的短道小巷,如在密林里寻宝一般找到了回家的路。
到底是竹笙严正沉稳一些,赶在出嫁前,姊代母职,将菊笙好一顿教训。兰笙应邀列席,端着一盏茶,听竹笙说了一炷香的规矩。回房间的路上,兰笙扪心自问,竹笙的好多话似乎不单单是说给菊笙听的,自己好像也是那个需要肃心敛意的“你”。竹笙好歹是给她这个二姐留了些颜面,没有直接评议她的失当之处。进房之前,兰笙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有些感慨,过了明日,府中便只剩菊笙一个女儿了,父亲的日子只怕要愈发寂寥了。
四月初六,宜嫁娶。
阳光明媚,清风和煦,无不印证着这是一个吉日。赵府门外聚集了许多等着领喜钱的百姓,等迎亲队伍来到时,贺喜之声滔滔如浪,好不热闹。
一身大红喜服的襄王俊朗不凡,如玉般温润的面庞引得围观百姓的阵阵惊叹。在他身后,六位男傧相也是个个俊俏挺拔、风姿卓绝,一行人就在众人的叫好声中走进了赵府。与赵庭远行过礼后,襄王便去了后院接竹笙。很快,一对璧人便站回到了赵庭远的面前。
看着一片鲜红背景下的一双玉人,赵庭远有些失神,自己嫁了三个女儿,这是第一个能够和夫婿一起站在他面前向他行礼的。他突然有些懊悔,父母者,当为子女计深远。可是,他放任两个女儿去做了别人的妾室,他这样做是不是有违亲长之道了?
见赵庭远一直不开口,襄王有些不解,便看向了陪坐在侧的潇嫔。
兰笙正在心中感慨襄王与竹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迎上了襄王的注视。她不由一怔,顺着襄王的目光看向父亲,才发现父亲有些心不在焉。兰笙会意,温言提醒道,“父亲,可有什么话要交待三妹吗?”
赵庭远回神,眼中还残留了几分困愕,“你二人一定要互相扶持,切莫率性而为,伤了彼此的情谊。”
兰笙听着父亲这率真坦白的叮嘱,心中一热,原以为父亲会参照旧例,说几句四字箴言,却不想父亲说的俱是担心。
“父亲放心,女儿一定谨记。”竹笙突然开口应道,声音竟有些沙哑。
兰笙不由得垂眸,如她们这般的门第,率性最是要不得。归根到底,父亲还是担心她们会后悔罢了。觉得自己思绪有些凌乱了,兰笙的目光便向一边散了出去。这一眼,却让她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孔慎竟然是襄王的男傧相之一。还没等兰笙想出个一二,襄王和竹笙便躬身行礼,拜别赵庭远了。
送竹笙上了花轿,看着送亲队伍远去,兰笙长长出了一口气。赵庭远听到了,笑着问道,“累坏了吧?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兰笙扶着赵庭远往回走,“父亲若是觉得女儿辛苦了,不如再多留女儿几日,让女儿好好偷偷闲吧。”
赵庭远知道兰笙不会无故这样说,便欣然应允,“想留就留。为父这几日累得很,身体有些不适,你在家尽尽孝道总是不错的。”
兰笙如释重负,挽着父亲的胳膊又紧了紧,“爹,您要不要去城外静养几日?”
赵庭远脚下一滞,侧首看了二女儿一眼,“你可不要学菊笙,咱们家有一个贪心不足的小强盗就够了,你就不要再趁火打劫了。”
“爹,菊笙从您这里讨了什么好处?说来听听呗。”兰笙没想到父亲会这样打趣菊笙,便有了几分好奇。
赵庭远见女儿做出一副要将砂锅打破的架势,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这个二女儿最是寡淡,做什么事都是浅尝辄止。如今做出这样的姿态,不过是担心自己心情低落,想要逗自己开心而已。“为父不能告诉你。到时候你有样学样,为父的身家就要赔光了。”赵庭远故作深沉地说道。
兰笙笑了起来,“父亲果然是偏心菊笙的。女儿不高兴了,一会儿就要去父亲的私库里好好翻一翻。”
父女二人相视一笑,笑过之后便各自去招待前来贺喜的客人了。
菊笙一直在竹笙的院子里陪着来为竹笙送嫁的各家小姐,兰笙便要去内院同各家夫人说说话。她正要往内院走,就听见赵德喊“二小姐留步”。
兰笙转身,就看见赵德引着蔡三山走了过来。兰笙有些纳闷,以蔡三山的身份,他要送贺礼也应该去襄王府,怎么回来赵府呢?
蔡三山走过来,恭恭敬敬地请安,然后向兰笙说了几句“恭贺新禧”之类的吉祥话。兰笙越看蔡三山的举止越觉得奇怪,便吩咐赵德,“德叔,你先去招呼其他客人吧,我与蔡大人在此闲话几句。”赵德应声而去。
赵德一走,蔡三山就微微上前了一步,声音也低了下来,“娘娘准备何时回宫?”
兰笙闻言,面色微僵,“蔡大人此言僭越了吧?”
蔡三山的脸色难堪极了,“娘娘尽快回宫吧!宫里出事了。”
兰笙蹙眉,就算宫里真的出事,也不应该是蔡三山来递这个消息。蓦地,兰笙心下一涩,“渝嫔出事了?”
“渝嫔娘娘受了陛下的训斥,闭门思过了。”蔡三山答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兰笙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此时听来,既觉得出乎意料,又觉得理所当然。
“已经有十日了。”蔡三山略回忆了一下才说话。
十日前正是梅笙出嫁的日子。渝嫔不传递消息出来,应该是不想让她担心。这样看来,所谓的“闭门思过”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为什么要赶在此时递消息出来呢?来的人为什么是蔡三山呢?“是谁让你来见本宫的?”
“是奴才自己想来的。”蔡三山连忙解释。
兰笙有些糊涂了,许是在家停留的时间长了,她觉得自己一动脑就头疼,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问什么了,“你为什么要来见我?”
蔡三山很着急,可是越着急他越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娘娘,说来话长……我……”
兰笙觉得自己和蔡三山陷入了鸡同鸭讲的困局,“那就一件事一件事说,简单点,一件事一句话。”
蔡三山皱了皱眉,想了片刻,开始答话,“大约是半个月前的一天夜里,奴才被传召入宫为南妃娘娘看诊。南妃娘娘急火攻心,吐血晕倒了。”
听闻南妃吐血,兰笙脸色难看起来。她知道南妃现在的状况,这一口血不知多久才能养回来。
“奴才为南妃娘娘看诊的时候,听宫人说,南妃娘娘是在益和园里被陛下近前服侍的人冲撞了。渝嫔娘娘便命人去益和园找到了犯事的宫人,下令打了二十板子。”
兰笙有些不好的预感,渝嫔此举未免莽撞了。可是,以渝嫔的性格,会这样做一定是有理由的。
“南妃娘娘醒后不久,琪茹公主便到了,她斥责了南妃和渝嫔二位娘娘,说她们心怀嫉妒,不配为皇室内眷。那名宫人怀有身孕,受刑之下小产了。幸好赶上琪茹公主去拜见陛下,才救了那宫人一条性命。”
兰笙看了蔡三山一眼,面容平静地如同漆黑暗夜,眼神冷肃,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蔡三山受不了兰笙的这种注视,微微垂下了头,“琪茹公主去拜见了太后和太妃,说渝嫔娘娘冤枉宫嫔,意图谋害皇嗣。二圣要惩戒渝嫔,狄妃娘娘去求情,也被琪茹公主怒斥是指使渝嫔的元凶。因为涉及皇嗣,太后大为恼火,颁下懿旨,令三位娘娘闭门思过。”
兰笙着实没想到,琪茹公主竟然能将事情做到这种程度。一个公主,凭什么对皇帝的家事指手画脚。可是转念,兰笙心中一阵凄寒。公主是皇帝的妹妹,是皇帝的家人。她们这些人,不过是妾室,是高人一等的奴才罢了。
“陛下退朝回宫后,听闻此事大为震怒,只说执行太后懿旨,不得有误。”
“这事不能听琪茹公主的一面之词。南妃怎么说?不喊一声冤吗?”兰笙开口问道。
蔡三山抬起头,面色惊惶,“南妃娘娘听闻那宫人小产,再次吐血,情况很不好。恐怕,恐怕熬不到明年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