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诊金,也请安小姐不必挂心。你们那位老丁总不仅是贫道多年至交,这云清观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有丁氏家族的大功德。丁小哥近年来也为此地的建设出力颇多。贫道为丁氏员工诊治实乃略尽绵力的回馈而已,又怎能收取诊金?”
说罢,李道长举起茶盏轻抿一口,慢条斯理道:“再者丁小哥说的什么工伤鉴定、医疗制度,在云清观可不适用哦!贫道这里既没有医院的三甲头衔,也没有挂号发票,没办法让安小姐走那些流程。所以嘛,”他话锋一转:“不是工伤也须得按工伤来算,安小姐万万不用和此人客气。贫道借此也可以还份恩情,岂不美哉!”
老人家谈吐实在幽默,安逸忍不住抿唇笑了,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似乎被偷换了概念。但她刚才被老板气到大脑缺氧,连分析能力都变慢了。
正当她思忖着该如何答复,李道长并不想给安逸时间去细想:“贫道为您做出的诊断结果,其实丁小哥听了也不妨事。安小姐今日偶有小恙,身体倒也无大碍。而贫道本就推崇与擅长的是将养之法,在‘治’和‘养’上更偏重于‘养’。皆因幼年时曾读过扁鹊三兄弟的故事,贫道深以为然。哦,安小姐知道这个典故吗?”
“扁鹊兄弟?”安逸努力回忆,最终只能讪讪笑道:“我只知道海尔兄弟。”
“噗~”旁边小道长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被师父瞪了一眼后强行忍笑却浑身抖动个不停。安逸面色发窘:完蛋,看来自己露大怯了!
受了警告本想做个安静美男子的丁鸿实在看不下去,决定下场解围:“这个故事是讲:魏文王问扁鹊,与他的兄长相比,谁更精于医术?扁鹊答曰大哥最好,二哥次之,他最差。文王问为何你最有名气?扁鹊答:‘我大哥治病,治病于病情发作之前的时候,由于一般人不知道他能事先铲除病因,反而觉得他的治疗没什么明显的效果,所以他的名气无法传出去,只有我们家的人才知道。我二哥治病,是治病于病情初起的时候,看上去以为他只能治轻微的小病,所以他的名气只能在我们乡里流传。而我扁鹊治病,是治病于病情已经严重的时候,治疗手段用了很多不可思议的大手术,自然以为我的医术高明,因此名气响遍全国,远远大于我的两位哥哥。’”
“丁小哥讲得极好。所谓事后控制不如事中控制,事中控制不如事前控制,可惜多者均未能体认到这一点,等到错误的决策造成了重大的损失才寻求弥补,有时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李道长继续诠释。
安逸听得频频点头:“多谢李道长为我解惑。受教了!”
忽觉身侧如芒刺背,安逸发觉自己漏掉了感谢某人!虽然对这个强横自负的人她还是气儿不顺,可小职员又哪有底气和老板怄气。
“也谢谢老板的讲解,属下才疏学浅给您丢人了。”
语气诚恳,但耷拉着小脑袋瓜子里谁知道又存的什么古怪心思。丁鸿却也再次确认,这女人不敢也不愿与自己眼神对视。在她心里,自己真的有这么可怕、可憎吗?丁鸿只觉心烦气躁,眼眸深处多了几分恼意。
安逸低垂着头默默等待回应,怎么没有动静?郁闷至极偷眼望去,见老板只凝视着自己,根本没有开口答话的意思。
还在为自己刚才激烈反驳他而生气吗?看样子是了。安逸赶忙收回目光,不自觉身体微缩。
李道长此时大笑出声:“不丢人不丢人!不知道这故事的大有人在,正如贫道也不晓得那个什么海尔兄弟是何典故。”
“噗~”这次被逗乐的除了小道长,还有安逸。至于那个人嘛,依然如石塑般安静。
气氛总算缓合了过来,李道长言归正传:“安小姐当前最大问题乃是心脾两虚与心肝血虚症状兼有,换句话说,也就是一般的血虚症状与心肝两脏症状同时存在。”
“很严重?”丁鸿突然插口:“两种病症并存?”
李道长无奈:“急什么,贫道才刚起了话头而已。”早知如此还不如把他轰出去清净,深吸口气继续解释:“倒也不必惊慌,脏腑之间本就互相资生、制约。当某一脏或某一腑发生病变时,在一定的条件下可影响另一脏或另一腑,有时也相互传变,这取决于两脏腑之间的关系。具有表里、生克、乘侮关系的脏腑容易发生传变,反之则较少。”
见安逸一头雾水、不明所以,这反应本在李道长意料之中,来此看病的人大多如此,虽然他已尽量说得浅显易懂了。
“好吧,那贫道就用最平白的话从头讲来:体质的形成包括先天因素、后天因素及其它。而安小姐天生体寒,体质一旦形成很难改变,但也不是完全改变不了,只是非常缓慢。体寒主要表现贫血,脸色苍白,手脚冰凉,体质弱,性格易内向,多愁伤感,念旧,抑郁。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平时喝些红糖水,食用大枣之类的补血食材。”
“还有多做运动。”丁鸿语气略带责备,这自然是对安逸说的。
李道长饶是修身养性的得道高人,对于这小子两次三番的打断也心头火起,闭气默念口诀才稳稳沉了情绪。换做旁人自己早就甩手而去了,但念及故情,只是给了丁鸿一记眼神制止他的造次。
“运动本是不错,偏偏安小姐是气虚体质,想必平日总觉身体动力不足,气息短浅、语声低怯,神疲乏力,不耐劳累。因而抗病能力弱,抵御寒、风、暑邪能力也弱。因此只能做适度运动,以微汗为宜,大量出汗本身就是对身体的一种损耗。”
安逸使劲儿点头,对李道长钦佩不已,同样也向老板印证了自己之前所言非虚。而丁鸿沉默无语,只觉得这女人的身体真是麻烦极了。
“再说回刚才提及的并存之症。心脾两虚证是由心血不足,心血虚,心失所养,则心悸怔忡;脾为气血生化之源,主统血,心主血,两者在生理病理上均有联系......”
知道大师已在用语上尽量简明扼要,可安逸仍然听得费力,渐渐已涌上困意。强忍住打哈欠的冲动,转念想到身边老板也和自己一样昏昏欲睡吧?好奇望去,但见老板微蹙眉头,听得全神贯注、目不斜视?!安逸顿觉羞愧,千金难求的机会请到大师为她诊断,可自己居然心不在焉,简直是块朽木!
想及于此,安逸立即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全情投入到李道长的讲解中。
当安逸端坐聆听之时,丁鸿却略侧过头,用眼角余光扫了她一眼,暗自摇头:就凭你对中医这一窍不通的水平,还想轰走我?真是胡闹。
“不知安小姐对贫道说的可否理解?”李道长接过小道士为自己新换的热茶,润润已发干的嗓子。
不等安逸开口,丁鸿已代她回复:“我这位秘书对中医了解不多,想必也就能听懂十之一二。大师不必为此顾虑,我先帮她记下,过后再慢慢传授。请您继续。”
李道长听闻此言,微点点头,端起茶盏假意又喝了一口以隐去唇边笑意。
安逸只轻轻嘟嘴,神色如常。丁鸿挑眉,意外于这女人的平淡接受:你不是只刺猬吗?你的刺呢?刚才只是想旁听而已,就已经要冲过来把我扎成筛子。如今自己表明替你记录病情,还顺带挖苦了你,反倒没有抗拒?这是臣服于我的权威之下了?
臣服?当然不是。安逸是因为老板说得情况属实,辩无可辩罢了。确实听不懂能咋办?
“安小姐的病症虽大半属于天生体质,但后天因素对身体的影响却也不小,包括饮食、劳动、婚育、情志等。还有诸如年龄、社会关系这种非人力能改变的其它因素,皆是现阶段急需调理的重点,否则后患无穷。”说到此处,李道长又探身再次观察:“请问最近是否失眠多梦、眩晕健忘、面色不华,食欲不振,腹胀便溏和神疲乏力?”
见安逸缓缓点头,李道长不由说得语重心长:“两种病症互存确实并不多见,多由饮食不节、或思虑过度、劳倦伤脾等原因引发暗藏身体内的隐病。请恕贫道直言,安小姐务必不要仗着年轻而挥霍、透支身体。如想身心自然和谐,须用静修养生、饮食调养、四时起居、精神调理之法来固精、固气、固神。其中‘眠、食’二者尤为要务,而睡眠充足有利于保养体内阴气,是重之又重的大事!切记切记!”
安逸面色复杂的看着对面长者,只觉自己仿佛玻璃般被瞧了个透。那一句句分析都直中要害。最近几月的频繁闹病,她对自己的身体也存着担忧,也想调理。可惜,她现在的“重中之重”是对女儿未来的筹划与无法控制的忧思,半分力气也使不到自己身上。
“听懂李道长说的吗?这些话不需要我的解读吧?”
安逸机械的点点头、又摇摇头,即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回答:“嗯嗯,听懂了!请道长放心,我一定做到!”
丁鸿和李道长对视一眼,皆是无奈。如此没有诚意的回答,怎能骗得过他们二人?恐怕连她自己都不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