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鸽一听就知道，周龄这样，准是在代艳玲那里碰了壁，赶紧问到底怎么了。
    周龄收了收情绪，开始说代艳玲。
    自从上次代艳玲说了王良拿热水泼她的事情以后，瞿律和周龄就搜集了不少受家暴女性在放弃离婚后，反而受到更严重伤害的案例给她看。
    加上又有王良要逼着小雨辍学、嫁人，还要拿她的彩礼去赌钱这事。
    她们都以为，代艳玲能因此坚定与王良离婚的决心。
    可她们错了。
    代艳玲还是犹豫，虽然说的是要等小雨来了安京以后再谈，但她们还是察觉到了她的逃避。
    仿佛那天在芒县电话里为女儿的未来感到绝望、痛心的母亲，忽然就消失了。
    还有一件事——
    “我都不敢告诉小雨，怕她知道了难过。我知道代姐心里放不下什么……是她的小儿子。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这肉啊……我看，也有厚薄之分。”
    说完，两人在电话的两端，竟然同时叹了口气。
    她们能怎么办呢？
    每次遇上这样的现实，她们的努力就好像小船撞上巨大的冰山。
    啪叽，全碎了。
    粉身碎骨、死无全尸、沉入海底、无人在意。
    一切归零。
    费了牛大的劲，建造的却是空中楼阁。所有的付出都可以轻易被否定。
    像是往前走了九十九步以为就要到终点，一场龙卷风，就不复存在。
    又或者，她们根本是在巨人国努力的小矮人。
    以为自己已经到达终点，在“巨人”眼里，只是小蚂蚁蹦跶了两下。他们伸出手指，轻轻一弹，她们就直接飞出赛场。
    可感到痛苦的只有她们。
    大多数人仍然可以无知无觉地在这既定的轨道中活下去。
    ——这也是一种“现实”。
    刚刚才安抚好自己的江白鸽，怎么会不懂周龄的无力和绝望？
    她是在责怪代艳玲吗？
    不是。
    她是在恨为什么无论她们多么努力，都好像改变不了任何事。
    太挫败了。
    大家都是肉体凡胎，谁能保证，自己能够经受住一次又一次无力感的冲击？
    需要多强烈的信念，才能支持下去？
    江白鸽不知道，只能沉默着，给予无声的陪伴。
    周龄又说：“其实道理我都懂……瞿律也劝我，说我刚接触妇女援助这块，遇到这种反复的情况，会觉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其实，代姐并不是个例，相反，在处理家庭暴力的案子里，非常常见。”
    说到这，周龄发出一种野兽受伤般凄惨的哀哀声。
    “但你知道吗，白鸽。瞿律这样说，不但没有让我好受，反而让我第一次忍不住问自己：我是非做这个不可吗？”
    她确实不是非得做这个不可。
    民事有那么多领域——多少同学去给大企业做了法务、法律顾问，赚得盆满钵满，还不用殚精竭虑。
    怎么她就选了这么条荆棘路？
    江白鸽完全懂她。
    因为不久前她刚问过对当下女频、男频状态看得很透的大麦，为什么不去男频一样。
    也像大麦反问她的一样。
    怎么就选了条这么条难走的路？
    这不是电视剧，可以元气又热血还坚定地说出“在迷茫时，要选那条难走的路”。
    而是真的回到现实中，踏上了这条路，两旁是深渊，脚下是利刃，面前是荆棘……没有路，是她们硬要踏上去的。
    她们选择了这条“不存在的路”——或者也不是不存在的，在她们之前，已经有很多“她们”走过了，才起码踩出了这么一条“窄路”。
    “在芒县那天，我看到小雨，她什么都没做错，却从出生就拿到了地狱剧本，但她还是很善良，很上进，希望自己的人生能够改变。现在我们介入了这件事，这可能是她改变命运最好的机会了。
    “那一刻，我就觉得，作为大人，我们理应给这些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
    “由她，我又想到了很多人……也许我们再怎么努力，世界也不会变好，或者在变好之前就毁灭了。但既然我发现了问题，我就不想成为腐烂的那一环。为什么要和坏的同流合污呢？即使我会被历史的车轮碾碎，我也要用我被碾碎的身躯，让它坠落的速度慢一点。
    “你觉得我在故作伟大吗？不是，我就是不想认输。——你懂吗，我可以输，我可以去打一场必输的战争，我可以死在战场上，但我不会认输，那太憋屈了。
    “两天前，我还在想，本来写女性的小说就不多，写出来还要被误解，干脆不要写了！但如果我不写了，不就认输了吗？认输？我才不要。我就要写，气死你们！”
    江白鸽说到后面，已经有点像在吵架了。
    她又把话题圆了回来：“你想，如果你就这么放弃代姐了，那王良不是彻底赢了？天啊，输给那样一个东西……你甘心吗？反正我不愿意！”
    “这谁能愿意！”周龄也叫了起来。
    “对呀。我们有时候就是想太复杂了，这事儿就没那么复杂。我想做！你不想让我做，好，那我偏要做！我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江白鸽说完，周龄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她清了清嗓子，坚定了语气：“你说得对，越不让我做，我越要做！看你们能拿我怎么办！”
    “就是……你别想那么多了，还没到最后一刻。”江白鸽看了一眼时间，“小雨这两天就考完试了，应该很快就会来安京，你得随时关注着她的情况。也许，她的到来，会成为说服代艳玲的转机……”
    江白鸽还和周龄说好，等王雨过来，她也一起去接她。
    可当她几天后接到周龄的电话，却不是好消息。
    “白鸽，小雨可能出事了！”
    江白鸽握住手机的手抖了一下——难道因为她介入了这件事，悲剧提前发生了？
    她稳住心神，问：“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之前你用我的账号给小雨买了票吧？可是我在她出发的时间点进app，发现那张票根本就没有取！我当时就觉得不妙，立刻给小花打了个电话……”
    “小花怎么说？”
    “问题就是，她不在家！她家人说，她是陪小雨回家了……”
    “所以，现在是小雨和小花……都失联了？”
    这下，江白鸽是真的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