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晓初抬头看了看天。
昏暗的天空将大片大片的雪花衬得肮脏不堪,雪花相互攀附粘连,朵朵落下,大如鹅毛。
只抬头的功夫,就有两三朵雪片落在鼻孔处,竟堵了一时呼吸。
代晓初双手互插在袖筒中不想伸出来,只抬起胳膊蹭了一把,然后又迅速把胳膊夹紧。
身上穿得单薄,抬胳膊的动作让冷风钻进腋下、肋间,感觉身上温热的地方又少了一大片,冷得连哆嗦都哆嗦不动。
代晓初心中哀叹——命运不济,事事不如意。
当她以为终于遇到好心人,甚至想把那位拥有一张亲和面孔的“丽梅姐”发展成自己的闺蜜时,猛然发现,自己遇到的竟是一伙人贩子!
什么南下回乡,那都是谎言!
代晓初与“丽梅姐”同车十多天后,在一处偏远小山村歇脚时,无意中偷听到“丽梅”夫妻的对话:
夫:“她喝了吗?”
妻:“还没,那水太烫,说让我帮忙弄条月事带,她换完了再喝。”
夫:“真麻烦!”
妻:“行啦,你且担待着,这一路相处,我发现她有些本事,而且还是处子之身,准能卖出个好价钱!”
夫:“就她?长得一般,能卖什么好价钱!”
妻:“你别说,你看她姿色普通,可她用我的脂粉随便捯饬捯饬,就立马跟换了个人似的,简直可以说是重新投胎!
我跟你说,你收收脾气,可千万别露馅,你联系的买主什么时候到?”
夫:“今晚就到!要不我催你赶紧让她把那碗水喝了呢!”
妻子:“放心放心,她准保能喝,你都不知道她刚才痛得差点儿打滚,看到红糖水眼睛都亮了,就是太烫……
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给她弄条月事带去,那水我看着她喝就是了!”
夫:“你赶紧的吧!白吃白喝我十多天的好饭菜,可别亏了!”
代晓初看看桌上那碗热气腾腾的红糖水,才明白这些天的相处,就是为了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人心险恶啊!
这帮杂碎!
真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代晓初无比怀念“半头鬼”,那人看着不近人情,可却是货真价实资助她银钱而不要任何代价的人。
代晓初忍着痛经翻窗逃跑,甚至不惜跳进河沟,在芦苇的遮掩下躲过那对贼夫妻的搜索。
然后她慌不择路、东躲西藏,在荒郊野外不知走了多少天才遇到有一处村落,不等进村就晕倒了。
等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一户人家救了,那户人家有一对老夫妻,老夫妻有一个瘸腿儿子,家里很穷,但还是救了她。
老夫妻救她的意图也很明确:给他那个快三十岁还没娶上媳妇的儿子当媳妇。
老夫妻救回代晓初,给她洗巴干净就发现,这姑娘长得挺周正,虽然脸和手糙了些,但身上却是细皮嫩肉,比村里姑娘强多了。
既然家穷,儿子又瘸,娶不到媳妇,那正好捡到个落难的姑娘,不就是天意嘛!
代晓初这时总算长了些心眼儿,虽然不敢答应,可不答应又无处可去。
生理期受惊又受凉,再加上数天的风餐露宿,代晓初的健康状况非常糟糕,倒是延缓了与那瘸腿儿汉子成亲的时间。
老夫妻也没钱给她治病,只能让她尽量休息,靠年轻把病痛熬过去。
这样一晃就一个多月,代晓初身体终于好些了,准备逃走,可老夫妻把她看得很严,尤其那个瘸腿儿汉子,走哪儿都跟着,就连上茅房,他都在外面守着。
就在代晓初急得不行的时候,有衙差过来通知,要求村里人去山上打猎,每户每月必须上缴一只猎物;
如果衙门看中,会高价购买,看不中就返还,但必须得交,不交者衙门会打板子,还得交五两银子的罚金。
这下可算给代晓初喘口气的机会。
他们这里到处是山,可都是黄乎乎的土山,啥都没有,树都长得少,猎物更是难以获得。
每天老头和瘸子一起上山,代晓初和老太太守在家,有衙门的命令压着,那父子俩早出晚归,却无所获,根本顾不上成亲的事。
可这口气没喘上几天,村里接二连三发生伤亡事件,有在山上摔伤的,有为了争夺一只兔子大打出手的,还有人竟碰上野狼,被咬的半死。
眼看就要到月底,几乎没有几户人家能交上猎物,最后村人一合计,逃吧!
这块地方缺水,土质也不好,百姓种一年地也没多少收成,与其待在这里等着月底交银子、挨板子,不如现在就逃难去!
村人连夜收拾家中余粮,拖家带口就跑路。
代晓初这下不用担心嫁给瘸子、也不用谋划逃跑了,她必须跟上大部队跑,不然她独自留下喝西北风吗?
不到逃难时,老夫妻还能给她一口吃的,可真上路了,就看出远近亲疏了。
瘸腿汉子依旧紧紧看着她,却不是想与她洞房,而是提防她偷粮食,而且,老夫妻私下叮嘱过他:“看紧她,要是咱们没粮可吃的时候,就把她卖了换钱应急!”
逃难,是因难而逃,但很多时候的结果是越逃越难。
他们翻山越脊逃出本县,可沿途碰上的村落没有一处能为他们提供帮助。
都是穷苦百姓,谁帮谁啊!
一走就是两个多月,眼看着走到腊月,也经过两个县城,但没一处收留他们。
没有哪个县衙喜欢大过年的给自己添堵:这些人收留下来如何安置?三百多人呢!
再说,一看就是些刁民。
怎么看出来的?
那还用说嘛,看他们都不敢正面回答因何逃难就看出来了。
要说天灾,巡检就问:“没听说你们那边闹灾啊?”这帮人就回答不下去了。
要说人祸,谁敢说?就算是他们当地县衙乱下政令,可这些老百姓不服管,自愿当逃民,都是犯罪!
他们敢说出来,当地的巡检就敢立马抓了他们下大狱!
想化整为零混进城?门都没有!
越到过年,城门口查得越严,不但查证件,还得交入城费呢,官府也想过个安稳、富裕的年啊!
如此,代晓初跟着队伍越走越绝望。
北方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小年来到。
“哟!这么大风雪,你们是要去哪儿啊?”
前方不远处出现一队马车,为首的车上下来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向逃难的人群问道:“都快过年了,这么多人怎么还顶风冒雪赶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