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孙承宗的质问,祖大寿心中一凛,知道不好交待。
作为一名武将,他是没有权力和建虏私自通信的。
袁崇焕担任辽东巡抚的时候,他和建虏的联络还可以说是奉了上级命令。
但是在袁崇焕调走后,他不把这件事告诉辽东督师王之臣,反而把负责联络的建虏藏在自己家中,实在说不过去。
单凭这件事情,孙承宗定他个通敌罪名,他就没法喊冤。
所以,祖大寿只能拿王之臣和袁崇焕的矛盾说事,辩解道:
“王督师反对议和,是以袁巡抚调走之后,末将不敢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这个负责沟通的银定,末将也只能藏在家里,不让他继续联络。”
“如今督师上任,末将正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督师。”
“还请督师明鉴,末将绝没有私通建虏之意。”
孙承宗听他狡辩,又是一声大喝,斥责道:
“说来说去,还是你私下在做这件事。”
“无论是私自窝藏建虏,还是没有及时申报军务,都要按律治罪。”
“本官把你革职,你可心服口服?”
祖大寿内心如何肯服,但他知道自己若敢反抗,说不定孙承宗就会请出尚方剑,把自己当场斩了。
所以他只能咬着牙道:
“督师处置,末将怎敢不服?”
“惟愿督师知道,这件事非末将私自所为。”
“请督师向袁巡抚询问,证明臣的清白。”
孙承宗正色说道:
“袁崇焕那里,本官自会发去公函询问。”
“现在就委屈你一阵子,配合锦衣卫调查。”
让张道浚、骆养性等人,把祖大寿带下去审问。
营中将领看到,都是议论纷纷。
祖大寿作为副总兵,又是标营主将,他们实在想不到,这样的人竟然有通虏嫌疑。
当即就有人表示不服,认为祖大寿是奉命行事,不能定为通虏。
还有很多将领,认为祖大寿虽有过失,却并不算什么。而且祖大寿屡立战功,即将升任总兵官。希望孙承宗看在之前的功劳上,让祖大寿戴罪立功。朝廷不能因为一点莫须有的罪名,就让将领寒心。
这让孙承宗听得很不舒服,眉头皱得更紧。
此时,他是真的明白了,皇帝为何对辽东将门不放心,让他上任之后,一定要迁移辽东将门。
这些辽东本土的将领待在这里久了,早已经变得有些不知敬畏。
如果任由他们抱团壮大,以后的辽东兵马,就不是朝廷所有,而是被他们当成私兵。
这是孙承宗当初提出“以辽人守辽土”时,绝对没有想到的。
难怪皇帝说现在是“以辽饷养辽将”,让他来收拾这些人。
『幸好以辽人守辽土还没实行几年,军中还有很多外地将领。』
『现在收拾他们,没有那么多顾忌。』
得益于当年天下兵马援辽,如今的辽东军中,外地将领很多。
反而是祖大寿这样的本土将领,仍旧还是少数。
所以孙承宗对处置祖大寿没有多少顾忌,看着这些吵吵嚷嚷的将领,呵斥道:
“肃静!”
“祖大寿通虏之事,本官自会查明,给所有人一个交待。”
“只要他祖大寿没有背叛大明,本官就不会让他被锦衣卫枉杀,伤了陛下圣德。”
“尔等各司其职,一定要严防建虏。”
向众将保证了祖大寿的安全,又警告他们不要搞事——
如果建虏来了,祖大寿通虏的罪名就会坐实。
他们抵御不住,也会被视为通虏。
这番话恩威并施,让众将知道了其中的危险,各种议论声音,总算小了下来。
和建虏打了多年的仗,辽东将领之中,虽有祖大寿这样的议和派,更多的却是和建虏仇深似海、想要消灭建虏的。
此时,他们就想到了祖大寿通虏的可能性,担心建虏得知后会趁机捣乱,甚至派兵来攻。
这些人想明白后,纷纷接受孙承宗的命令,警惕建虏来袭。
再加上李性忠的帮助,祖大寿被捕的事情,在标营平息下来。
不过事情传出后,这件事在辽东军中,还是引起了很大风波。
因为辽东本地的将领,除了总兵朱梅之外,就属副总兵祖大寿官职最高。
而且因为朱梅的家族人少、后继无人,根本称不上将门。祖家却人丁兴旺,已经发迹数代。
祖家世袭宁远卫军职,在宁远根深蒂固。而且在万历年间,祖大寿的祖父祖仁就官至总兵,祖大寿的父亲祖承训,也当过副总兵官。
如今的辽东军中,祖家除了有祖大寿这个副总兵外,还有祖大弼、祖大乐等族人在军中任职,祖大寿的妹夫吴襄,也是他的部下。
可以说,现在的祖家,就是辽东第一将门。虽然不如当年李成梁的李家,却也不容小觑。
祖大寿突然被革职、而且被锦衣卫问罪,自然让祖家人不安,引起一阵动荡。祖家族人亲戚、各种交好的人,都纷纷走动关系,向孙承宗求情。
甚至有很多辽东本土将领,不知是兔死狐悲还是什么原因,同样为祖大寿辩解。
这让孙承宗承担了很大压力,更坚定了迁移辽东将门的心思——
不把这些人迁走,他们在军中的影响力会越来越大,影响朝廷掌控。
现在这些人的影响力还不够,正好适合迁移。等他们影响力大了,那就更麻烦了。
甚至,孙承宗心中还庆幸,皇帝早早发现了这个问题,没有让辽东将门的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再过几年,祖大寿等人升任总兵,事情就不好办了——』
『即使我有尚方剑,也不能随意处置。』
尚方剑的职权是总兵以下不用命者军法从事。
总兵这一级的将领,在没有朝廷命令时,孙承宗是不能随意处置的。
副总兵距离总兵虽然只差一级,却可以用尚方剑处置。
所以孙承宗把祖大寿革职时毫不犹豫,祖大寿也不敢反抗——
真敢对抗的话,孙承宗就可以请出尚方剑,当场把他斩杀。
所以祖大寿只能束手,接受锦衣卫审问。
如果祖大寿升任总兵,那就不一样了。尚方剑无权处置总兵,孙承宗必须把有关他的事情上报给朝廷,由朝廷决定如何处置。那样就会有很多变数,孙承宗在面对祖大寿时会有重重顾忌。
可以说,现在这个时候,就是祖家蜕变的临界点——
一旦祖大寿按功劳升任总兵官,收拾祖家的难度,就会完全不同。
不过朱由检登极后,因为对祖大寿一直怀着疑虑,祖大寿晋升总兵的命令,自然被他被压下。
作为副总兵的祖大寿,可以被孙承宗直接拿下。然后以祖大寿为突破口,从容收拾祖家。
在拿下祖大寿后,孙承宗明显察觉到,辽东本土将士有些军心浮动。所以他很快把自己带来的欠饷,向将士发放下去。
这个行为,很快收伏了他们的心。祖大寿被捕的风波,慢慢平息下来。
至此,孙承宗终于松了一口气,又让张道浚施展手段,逼迫祖大寿同意迁移的事情。向他许诺只要答应迁徙,通虏的事情就不会被追究,会交给朝廷处置。
此时,祖大寿已经回过味来,知道自己是撞在了朝廷整顿辽东将门的枪口上,所以才被追究通虏之事。其中目的,无外乎是逼祖家迁居关内,不再留在宁远。
如此一来,祖家在宁远的影响力,自然会慢慢消退。他这个副总兵以后即使留在辽东,也只是普通的副总兵。不会像以前那样,隐隐是辽东将门第一人。
这让他的心中,自然非常不甘。知道祖家迁移后就是失去根基,丧失如今地位。
但是通虏的罪名压下来,他又能怎么办?
如果朝廷追着这件事不放,他本人可能被问罪不说,整个祖家都有可能受牵连。
所以思来想去,祖大寿同意了迁移之事,告诫探监的祖家族人,配合朝廷命令。
祖家屈服之后,依附他们的吴家等家族,同样开始屈服。迁移辽东将门之事,自此再无阻力。
对于辽东军中的议和派,孙承宗也按皇帝的要求,对他们加以打击。在军中宣扬“驱除鞑虏,恢复辽土”等口号,从思想上根除议和派。
不过因为议和的事情,主导者是袁崇焕。如今袁崇焕不在,这些人无法定罪。再加上孙承宗不想把事情做绝,所以他把沈棨等人和祖大寿一样,交给朝廷处置。
十二月二十五日,这些消息便被送到京城,朱由检终于知道了辽东发生的事情。
收到孙承宗和锦衣卫的奏报,朱由检十分喜悦。祖大寿被轻易拿下,祖家也按朝廷要求迁移关内,说明辽东的局势和他预想的一样,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境地。
如今的辽东兵马,仍旧被朝廷掌握。以这支兵马的战斗力,即使其它地方全乱了,也能把天下重新打下来。
历史上,崇祯皇帝数次打败农民军,很大程度上依靠了辽东兵马。
再加上曹文诏、周遇吉、黄得功等人出身辽东的事情,让朱由检认识到当今天下的精兵强将,大多聚集在辽东。所以,他决定加强对辽东兵马的掌控,对配合朝廷政策的祖大寿等人,同样施加恩典:
“通虏议和之事,既是袁崇焕主谋,祖大寿就称不上主犯。”
“如今是用人之际,朕允许他戴罪立功。”
“传旨,让祖大寿率本部兵马去陕西,辅佐陕西巡抚孙传庭组建陕西标营,负责剿匪之事。”
“若能再立新功,朕不吝封爵之赏。”
把祖大寿调任陕西,带着部下前去。
这个任命,是朱由检深思熟虑的结果。
因为祖大寿在历史上反复横跳的事情,朱由检对他的忠心是怀着疑虑的,尤其不放心把他放在辽东前线。
但是放在其它地方,那不需要有多少担心了。以祖大寿的地位,他不可能放着荣华富贵不要,投靠不成气候的农民军。
而且他的领兵作战能力,也是目前的陕西兵马所欠缺的。
只要以祖大寿和他的部下为核心,陕西能很快组建一支精兵,对农民军作战。
所以,朱由检在祖大寿屈服后,便决定继续用他,只是调任陕西。
这个旨意,在朱由检和袁可立沟通后,很快便被下发。
祖大寿在进京的路上得到消息,激动得热泪盈眶,总算放下心来。
虽然他料想到只要自己屈服,朝廷不会拿自己和祖家怎么样,但是在得到确切消息前,总归有些不放心。
而且,更让他惊喜的是,自己没有革职,还仍旧是副总兵。去陕西也是担任主将,负责陕西标营。
这样一来,他立功的机会就大了。皇帝许诺的封爵之赏,也有可能实现。
祖家其余人得知这个消息后,心情同样很是激动。祖大寿被抓、祖家被迫迁徙,他们心中更是不安。担心祖家就此败落,以后一蹶不振。
如今看来,皇帝没有重惩祖家的意思,只是让他们换个地方,以后移居关内。
“关内好啊,不用再提心吊胆,担心建虏打过来了。”
“他们无论如何,也打不到关内。”
祖大乐安慰族人道。
事已至此,多想也是无用,还不如苦中作乐,让族人更宽心点。
又吩咐祖大寿家仆祖宽道:
“承蒙陛下恩典,允许兄长带部下去陕西。”
“你去把家丁召集起来,跟随兄长前去。”
祖家被称为将门,当然拥有家丁。这些用丰厚赏赐和饷银养起来的精兵,是祖家立功的根本。也是祖大寿、祖大乐看到皇帝的旨意后,放宽心的原因——
连家丁部下都让带去了,明显是给他立功的机会。所谓的封爵之赏,也并不是虚言。
却不知朱由检是担心祖大寿的部下留在辽东的话,仍有可能通虏。所以让祖大寿带去陕西,隔离和建虏的联系。
对于参与议和的沈棨等人,朱由检同样按这个办法处置。把他们调去西北、西南,和建虏远远隔开。
在朝廷改变对建虏的政策前,这些人不可能获得重用、不可能回到辽东。
可能只有在朝廷想策反建虏中的一些人时,他们才可能被启用,重新建立联络。
袁崇焕议和留下的遗毒,自此开始肃清。辽东上下的思想,重新统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