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京城歌舞升平、文官沉浸于重制礼乐时,辽东战场也来到了关键时刻。
尤其是东江领这边,阿敏和豪格自从七月出兵、却被东江领的坚壁清野和层层阻击所扰,不得不退回义州后,就率领镶蓝旗和镶黄旗的士兵,一直钉在那里。
他们的打算,自然是等东江领秋收时抢粮,以战养战打到汉城去。
毛文龙、陈子壮等人,清楚地知道他们的意图。他们坚决执行枢密院的坚壁清野命令,把义州周围的粮食毁掉,都不留给建虏。
视东江领为自家基业的毛文龙,更是冒着危险再次深入辽东,想逼阿敏、豪格退军。
豪格在接到后方女真营寨被毛文龙破坏的消息后,倒是想率兵回返。
但是阿敏却坚决阻止,因为他还没有放弃占据朝鲜自立之心。
对他来说,只要能再次占据朝鲜,一切都是值得的。
至于后方被毛文龙破坏,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让毛文龙的打算落空,他让李九成等人率兵继续在建虏后方袭扰,自己返回东江领,和新任长史陈子壮商议道:
“建虏这是算准了,秋收时我们不得不战。”
“否则今年种的粮食就都会被建虏夺走,让他们有打下去的本钱。”
陈子壮同样明白这个道理,而且他在和东江军民交流后,更明白他们的心思。
如今的东江军民之所以敢战,就是因为想收获自己种下的粮食。
如果今年被建虏夺走了,他们的心气可能就散了,明年种粮食可能都不积极。
所以他向毛文龙道:
“必须要挡住建虏几日,把粮食完全收回来。”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东江领可能就不复存在。”
毛文龙当然知道这一点,否则他就不会如此焦急了。
但是他和建虏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对建虏的战力深知。
自己麾下士兵战意是有,战力是绝对比不上建虏的。否则他就不会只是袭扰,而是和建虏正面作战。
忧心忡忡的他,又听陈子壮道:
“龙川有座龙骨山城,多派些兵马驻守,能否挡住建虏?”
毛文龙闻言摇头,说道:
“龙骨山城不是必经之道,建虏会绕过去。”
“上次丁卯之役,龙骨山城投降后被郑凤寿恢复,一直守到了六月。”
“但建虏在二月就打到平山,威逼朝鲜议和了。”
陈子壮听到这里,想了想龙川一带的地形,的确可以绕过去。
倒是铁山和宣川一带丘陵遍布,如果能建立起宁锦那样的防线,能阻挡建虏的兵马绕过去。
但是那样的工程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成,而且那意味着,铁山以北都要让给建虏。
东江领如今开发的耕地,很大一部分在铁山北边的平原上。这样做无疑是放弃了秋收,而且是在资敌。
想到这里,陈子壮心中就有些恨恨。如果他能早些上任,就能对东江领总体规划,建立铁山、宣川防线,把建虏阻拦在防线以北。
如今显然是没有时间了,只能想别的办法阻挡建虏。
毛文龙不知陈子壮的想法,知道也不会认同。
一条宁锦防线,已经让强大的大明国库空虚。就算朝鲜国王支持他建立铁宣防线,也掏不出那么多钱粮。
他最信奉的还是敌后袭扰,认为这样最能牵制建虏。
但是有了东江领后,只靠袭扰显然是不行了。必须和建虏正面作战,保住东江领的收成。
这让他有些一筹莫展,甚至想丢下东江领向皮岛逃跑:
『要是没有领地就好了!』
『何至于如此为难?』
此时此刻,毛文龙甚至有些嫌弃自己的东江领,距离建虏实在太近了。
就在他自怨自艾、心中升起了畏缩之心时,陈子壮道:
“如今看来,也只有向朝廷求援了。”
“希望朝堂诸公能想出办法,至少让东江领把粮食收下来。”
这是他作为翰林院派出来的官员,最本能的想法。
自己解决不了,请求朝廷支援就行了。
反倒是毛文龙这个大将,或许是在敌后作战依靠自己惯了,一直没有想到朝廷。
直到陈子壮提起,他才恍然惊觉:
『是啊!还可以向朝廷求援!』
『当今皇上对我很看重,我也是简在帝心的人了!』
新皇帝登极以来,先是召他进京,把他升为提督。
又派洪承畴来朝鲜,把他索取到东江领这块封地。
这是非常明显的看重,他在遇到困难时大可向朝廷求援。
所以他和陈子壮联名写了一封奏疏,请求朝廷想办法,解决东江领的困难。
朝廷七月底就接到了东江领的求援文书,朱由检和袁可立、杨嗣昌等枢密大臣商议之后,决定由驻扎旅顺海军陆战第一旅,在八月份展开辽南攻势,逼迫阿敏回援。
如果阿敏和豪格仍旧率领兵马南下,那就让留守旅顺的东江镇第二旅同样出动。在辽南护军使孙国祯、辽南护军都尉马世龙指挥下,收复辽南四卫。
同时,枢密院决定调遣一部分辽东兵马,充实旅顺防卫。由曾经支援东江镇的参将黄龙、游击周文郁,率兵支援旅顺。
在北海岛帮助韩王开藩的洪承畴,也在这个背景下,被朝廷调回朝鲜。
他将以驻朝大臣的身份,统筹朝鲜战事。
洪承畴在来朝鲜之前并未打过仗,但是在经过北海岛一役历练后,他已经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儿。
再加上有刘兴祚、孔有德、耿仲明三员大将辅佐,还有三百女真士卒、三千朝鲜士兵作为本部,他对守住朝鲜,是有一定信心的。
不过朝鲜君臣却没这种信心,在阿敏和豪格一直留在义州不走后,朝鲜国王李倧就一直担惊受怕,深恐一觉醒来,建虏就兵临城下。
以崔鸣吉为首的主和派,此时也跳了出来,他们打着维护宗社的名义,建议和建虏议和。说什么“国小力弱,虏势张甚,不如巽辞以缓之”。
朝鲜国王李倧,对此是颇为心动的。但是大明的态度,又让他下不定决心。
在洪承畴率领兵马回到朝鲜后,他就更不敢提起了。因为洪承畴一回来,就和鹿善继、毛云龙达成一致意见,以大明使臣的身份拿出符节,要求朝鲜国王李倧清理所谓的主和派:
“自古以来,焉有敌人未至,自己却屈膝求和者?”
“殿下莫非忘了,前年刚发生的丁卯胡乱?”
李倧就是被丁卯胡乱吓破了胆子,所以他留着国内的主和派。
如今被洪承畴责问,他苦着一张脸道:
“正是因为丁卯胡乱,孤王才不得不做此打算。”
“若是建虏再一次南下,大明却不出兵救援。”
“朝鲜就只能再一次蒙受战乱,让孤于心何忍!”
这让洪承畴语塞,因为上一次确实有大明的责任。
毛文龙表现不佳,袁崇焕只派出纸上之兵,让朝鲜对大明有些失去信心。
他现在只能尽力挽回,说道:
“洪某回来之前,已接到朝廷命令。”
“皇上派出了亲卫御营,专门救援朝鲜。”
“不知这个消息,可表明大明决心?”
李倧听到这个消息,简直要惊呆了。
因为他从没有想到,大明皇帝竟然把自己的贴身护卫派出来。
这让他热泪盈眶、又有些惶恐地道:
“孤王何德何能,劳圣上如此费心。”
“一切皆如洪先生所说,罢免主和之臣。”
对洪承畴提出的请求,再也不敢违背。
不是他对大明皇帝派出亲卫太感动,而是他更担心,自己不听话很有可能被废——
光海君可是仍在济州岛,由大明官兵“看守”呢!
他若再不听话,光海君随时可能复位。
洪承畴在听到他的表态后,终于觉得满意了。
朝廷任命他统筹朝鲜战事,他当然先要取得朝鲜权力。
为了能合法地掌握朝鲜各项大权,而非被朝鲜君臣暗中抵制,他又向李倧建议道:
“当今皇上即位后,制定了戒严制度。”
“在遭遇战乱之时,可宣布戒严独揽一切大权,以便用最快的速度,平定发生的动乱。”
“洪某以为朝鲜也应该有戒严制度,由殿下委派人选,独揽一切大权。”
这个人选是谁,李倧心知肚明。
他是不愿意把朝鲜的权力完全交出去的,说道:
“既然上国是皇上独揽大权,朝鲜若是戒严,大权也应该由孤独揽。”
“而且如今朝鲜没有发生战事,不用宣布戒严。”
洪承畴对此笑道:
“若是殿下能承担责任,也不必委派他人。”
“就是不知建虏攻过来来,殿下要不要去江华岛。”
李倧听到这番话,一张脸涨得通红。
但是他却真的不敢说,自己不去江华岛。
一旦建虏来袭,留在汉城太危险了,去往江华岛躲避,才是他最好的出路。
所以朝鲜戒严期间,他只能委派别人掌权。
遍数当今朝鲜群臣,有谁能掌握这个权力呢?
他仔细想了一下,发现金瑬、李贵、金尚宪、金自点等人,都承担不起这个重任。
而且就算他们能承担,他也不敢放权。
这样数来数去,还是洪承畴这个大明使臣让他最放心——
洪承畴就算在戒严期间掌握了朝鲜权力,也不敢轻易谋害自己这个被大明册封的国王。
甚至只需要大明皇帝一纸诏书,他就得把权力乖乖让出来。
就算不让,他以后也能靠朝鲜国王的身份,让朝鲜臣子在戒严结束后不再听从洪承畴,把朝鲜的权力慢慢夺回来。
在这一个考虑下,李倧已经倾向于在遭到建虏入侵时,把权力让渡给洪承畴。
但是现在建虏还没来,他当然不会宣布戒严。
洪承畴没有逼迫得太狠,没让李倧立刻宣布整个朝鲜戒严。他向李倧建议,先宣布大同江、元山以北戒严,进入临战状态。自己会亲自前往平壤,坐镇指挥战事。
并且要求李倧封赏这次去北海岛作战的朝鲜士兵,允许他招募将士。
这样能让朝鲜上下适应,以便将来宣布全国戒严。
李倧听到洪承畴要北上指挥战事,对他更信任了几分。如果洪承畴能把建虏挡住,他就不用逃往江华岛了。
所以他从善如流,任命洪承畴为都元帅,镇守北方边境。全权指挥大同江以北的兵马,并且宣布戒严。
洪承畴来到平壤后,利用戒严所带来的权力,颁布了许多命令。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允许朝鲜士绅自己组织义兵,有功者授与官职,甚至授予爵位。
这在朝鲜北部引起了很多人响应,尤其是丁卯胡乱中被阿敏劫掠三日的平壤,很多对建虏怀着刻骨仇恨的朝鲜壮丁加入义兵,希望在大明天兵的带领下,为他们报仇雪恨。
郑凤寿、郑忠信、林庆业、崔孝一、车礼亮、安克諴、金砺器、金竣德、林豹变等丁卯胡乱时的义士,相继组建了义兵。
洪承畴给他们一一授予官职,安排去东江领参与作战。
东江军民对他们也很是欢迎,这些人不管战力如何,至少能做做后勤。
尤其是建虏随时可能发动进攻,需要在秋收时抢收粮食。他们带的士兵,能帮助东江领收割。
不过无论如何,秋收都需要一定时间,这就需要有一支兵马,在阿敏进攻时挡住建虏。
朝鲜士兵显然是担不起这个重任的,上次阿敏进攻朝鲜,只用十三天就攻到平壤。别说洪承畴对他们没信心,他们自己也觉得承担不起如此重任。
这让洪承畴盯上了另一支兵马,那就是留守在皮岛的东江镇第四旅。
在毛文龙抽调忠于他的士兵开拓东江领后,第四旅可谓元气大伤。
但是再怎么说也有底子在,旅将杨御蕃很快在登莱巡抚兼山东巡抚孙国祯的帮助下,从山东招募了士卒,补充入麾下第四旅。
洪承畴一纸令下,杨御蕃被他从皮岛被调到宣川,负责守卫宣川一带。
整个朝鲜北部,开始了紧锣密鼓地备战。
一时间,朝鲜北部可谓是战云密布,人人都感受到临战的气氛。
丁卯胡乱中被建虏劫掠、甚至有家人遇难的朝鲜人,也纷纷怀着仇恨,加入了义兵之中。
其中一些擅长射箭、射击的优秀士兵,被洪承畴纳入麾下和三千朝鲜兵马混编,增加了直接掌握的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