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来看看,上好的苏绣嘿。”
“新鲜的广西砂糖橘了,走过路过的都来瞧瞧咯。”
“南洋来的新鲜物件,便宜卖了。”
陆远坐在马车中,透过窗户向外看,映入眼帘中的是一派繁华景象,许是赶上了赶集的日子,杭州城中的人特别多,几乎拥塞了整个街道,担担子推小车的满大街吆喝,道边的门市更是人头攒动,买卖议价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般景象也让陆远对素未蒙面的布政使林云同升起一番好感。
起码在治理地方上,这林云同是个有能力的官员。
“只是,想害死我的人,是你吗?”
陆远在心中默念,如果是的话,那管你是不是好官,都要刺刀见红。
这无关乎什么道德,因其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杭州城很大但行程总有尽头,马车最终停在了藩司衙门前,陆远从马车中走出,一眼便看到衙门前站着的七八名官员。
从身上的官袍来看,大多都是六七品的品轶,除了为首的这位,五品。
“鄙人浙江布政使司经历周元,敢问来人可是陆远陆佥事。”
当头之人三十多岁,拱手向着陆远自报家门。
经历,那就是省里的大管家了。
陆远不敢托大,拱手还礼。
“正是陆某,见过周经历。”
周元面带笑意,闪开半个身子露出大门,抬手虚引:“蕃台、臬台、抚台并各司局堂官都已经到了二堂,陆佥事请随周某来吧。”
听到浙江地界所有主官齐至等自己,陆远不由的面露惊容,当下便言道。
“怎么敢惊动上官劳身,快请周经历带陆某前去拜见。”
“自然如此。”
周元在前、陆远在后,二人加快了步伐,匆匆忙便抵达二堂。
踏进到二堂内,陆远一眼便将堂内情况尽收眼底。
正对着大门的位置坐下了两人,左手位是一名四十来岁的男子,陆远不认识,可右手位坐的巡抚朱纨却是见过的,那么这男子的身份便一目了然。
左布政使林云同。
除此二人外,堂内还摆下了两列太师椅,一列各有八张,此刻都已经坐满了人。
这二堂并不大,因此最后一排太师椅几乎摆到了门边,离着刚刚进门陆远的位置仅有三步。
大概看清楚了布局之后,陆远便站定原地默不作声,等着周元来介绍。
“这位就是咱们浙江布政使司的左布政使,林云同林蕃台。”
“下官陆远,参见蕃台。”
“这位是咱们浙江巡抚,朱纨朱抚台。”
“下官陆远,参见抚台。”
“......”
等将屋子中的所有官员全部认识后,周元便冲着林云同躬身:“下官告退。”
后者颔首不言。
周元一走,这间二堂内便只剩下了陆远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站在一群四五十岁中年男人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一直听朱巡抚提起,咱们这位陆佥事是少年才俊,今日一见,可知闻名不如见面。”
林云同开了话头,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
陆远并没有接话,因为这话不是说给他的,所以只是微微欠了下身子表示感谢。
“蕃台看得上便好。”朱纨笑眯眯接话。
左下手第一位的谢兰呵呵一笑:“南京吏部钦点的官员,自然是非同一般。”
顿上一顿,谢兰冲着和自己对面而坐的马坤说道:“顺卿兄,上司可是给你们臬司衙门派了一位干吏,给你顺卿兄派了一个强力帮手啊。”
“是啊。”马坤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陆佥事一到,老夫这肩上的重担可是去了一多半,最近老夫可是为了沿海倭患的事急的焦头烂额,如今,总算是能够松上一口气咯。”
陆远侧转身子对向马坤,作揖道:“臬台过誉,还望日后多多提点属下。”
“陆佥事。”朱纨突然开了口,笑眯眯说道:“顺卿兄可是我浙江最精通大明律的官员,若是没了顺卿兄,臬司衙门可都没法开张了,本抚要给你交代個差事,跟着顺卿兄好好学习大明律,将来万一顺卿兄不在的时候,总得让咱们的臬司衙门照常开门啊,哈哈。”
陆远陪着露出笑容,可心中却是记下了第一个信息。
这马坤和‘自己’是敌人。
“抚台太过誉了。”马坤摆手道:“老夫这点水平根本不值一提,若是只拿精通大明律来说,整个臬司衙门比老夫强的比比皆是,若是陆佥事想学,老夫倒是可以为其安排专人来教。”
朱纨呵呵干笑两声:“学大明律当然是每一个臬司衙门官员的必修功课,不过眼下倭患正盛,还是先紧着平定倭患为主吧。”
“抚台言之有理。”
左参政潘恩点头附和道:“眼下御倭才是当务之急,陆佥事乃巡海佥事,还是应该尽快熟悉巡海各备倭兵卫的情况。”
大明朝走到嘉靖这个时期,军政分家的政治原则早就随着地方卫所制度的腐朽而荡然无存,地方上已经出现主官军政一肩挑的情况。
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就是浙直总督胡宗宪。
他虽然挂着浙直总督衔,但实际上却实控南直隶、浙江、山东、福建、江西、湖广诸军,为的就是集中各省力量,全力剿灭倭寇之祸。
因此,如今的按察使司名义上类似政法委系统,却也同时具备了等同浙江省军区的指挥权。
“嗯,潘参政说的有道理。”谢兰出言支持:“是应该让陆佥事尽快熟悉巡海各备倭兵卫的情况,尤其是台州,现在台州倭患闹的最凶。”
马坤又言道:“潘参政心系海疆安危,陆佥事,你上任之后可要以潘参政为标榜,尽心尽力于平倭之事。”
几人你一言我一句,就差当场把陆远扔到台州去。
陆远偷瞄瞧了一眼朱纨,发现后者此刻的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可能朱纨自己也没有想到只是一句话没说好,就让谢兰几人借着机会,三言两语间便把陆远这个好不容易弄来杭州的利刃给打发去了台州前线。
“各位,陆佥事初来乍到,很多都还不了解,是不是应该现在杭州熟悉一下情况。”
朱纨吃不住劲了,赶忙想着将话题往回遮,却被马坤一句话堵截。
“陆佥事是南京吏部明定的巡海佥事,这巡海佥事当然应该负责海疆备倭事宜,留在杭州不出,只怕到时候坊间会说闲话,抚台,您是巡抚,若是陆佥事在其位却不谋其政,彼时南京都察院那风言一起,您该怪老夫的臬司衙门给您添麻烦了。”
朱纨张口滞语,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身旁的林云同终于开了口。
“陆佥事。”
“下官在。”
“你看,你这刚来,诸堂官就对你很是操心。”
“下官看到了,内心既惶恐又感激。”陆远拱手道:“下官何德何能,竟有如此侥幸,得各位上官垂青。”
林云同依旧是那般和煦的口吻:“因为我等众人都是从你这个岁数过来的,望伱如望子侄,大家又属同僚,为国为民效力,都盼着你能够长江后浪推前浪,早日成为我大明朝的栋梁之才,因此自然对你上心。
愿你念及自身朝廷命官的身份,要自知、自重、自爱,要做到仰不负社稷、皇上,俯不愧黎民、德操。”
陆远抬起头看向林云同,刚欲开口,后者又喊道。
“周元。”
周元自堂外走入:“下官在。”
“先带陆佥事去安顿,今晚你们经历司替本官为陆佥事摆一堂接风宴吧,本官和藩司、臬司几位堂官就不出面了。”
林云同随后看向朱纨:“朱抚台今晚可有时间,本官有些事想和抚台沟通一番。”
后者长呼一口气,刚才林云同的解围让他心生感谢,因此便点头。
“蕃台相邀,老夫自当赴宴。”
“那就这般定了。”林云同看了一眼周元,后者赶忙躬身。
“下官告退,陆佥事,请。”
陆远冲着几人施礼,跟着周元离开,心中亦是感慨。
仅就刚刚来看,目前的严党在浙江,并没有什么太大势力。
自己下一步工作的开展,怕是很难得到有力支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