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文渊阁值房内。
陆远抬头看了看窗外,感叹一声。
“今天这天气可是真好,天公作美啊。”
南京没有内阁,因此九卿每日派出一个到文渊阁轮值,今天轮到了陆远。
值房内除了赵学雍、张居正两个随官,还有南京通政使司的几名官员,以及朱纨这个应天巡抚。
他是来找陆远汇报南京银行开业的事。
书院开堂在即,六省的布政使也很给陆远面子的将这个消息私下传开,因此各省很多士绅最近无不涌入南京,在陆远的授意下,便先匆匆将银行的草台班子给搭起来,其实就只挂了块牌子先。
眼下的银行暂时只有一项业务,那就是对外放贷。
为了圈这些入京士绅的银子,南京银行准备了足足两百套毗邻长安街的优质房源。
这些宅子一部分来自当初南京当地士绅输在不夜城赌桌上,一部分是九卿连着陆远自掏腰包买下来的。
平均一套宅子的市价在一千五百两左右,陆远等人完全是溢价超过五成才买下。
没办法,能在紧挨着长安街的区域有大宅子的也都是南京本地的官员或者士绅,人家也不缺钱,陆远等人总也不好强权豪夺,那样人心就散了。
原先的房主眉开眼笑以为捡了大便宜,哪里能知道这些宅子的房价将会翻倍的疯涨。
谁的信息来源再灵通他也赶不上政策本身的制定者啊。
“一套宅子就算作价八千两往外卖,按首付三成,剩下的五千六百两分出个十年去,每年加收百分之十的利钱不过分吧,那买宅子的一年要还银行一千一百二十两。十年,一万一千二百两加上首付的两千四百两,这就是一万三千六百两。”
朱纨这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个新鲜的银行,一开始还不当回事,可当了解之后,整个人都傻眼。
银子,还能这样赚?
一套宅子十年就能赚上万两银子,二百套宅子?
什么都不用做,十年内躺着就能从士绅身上吸走二百多万两银子的血!
这太可怕了。
也在这个时候朱纨才意识到,为什么陆远倒向南京后,严嵩也拿陆远没辙了。
为什么陆远能被南京那些已经隐居幕后不再露面的老头子们认可,能被以张治、韩士英为首的江南官僚集团推着成为南京吏部尚书。
这个陆远太贪婪,也太会敲骨吸髓了。
光靠着炒所谓的书院名额、炒这张结识政治高层门票的手段,陆远就能吸干不少士绅的血。
将教育资源、晋身机会和房子绑在一起,也就陆远能想出来这种损招。
陆远站在窗台边望着外面晴朗的天空,无须回头,只言道。
“子纯。”
“下官在。”
“这些日子进京安家的士绅已经有不少了吧。”
“是。”
“拜访你这个应天巡抚的也不少吧。”
朱纨想着措辞,组织着语言答话:“是有不少,都拐着弯问下官,想着将孩子送进光华书院。”
“你要有什么亲近的人选也可以和本官说,本官来安排。”
朱纨忙答话道:“下官哪敢许诺他们,光华书院乃是部堂心血所系,岂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能进的地方?因而下官一一回绝,并正告他们,是宝玉还是庸器,都需部堂您来雕琢甄别。”
陆远呵呵一笑,转身回了座位,摆手示意朱纨落座。
品茶。
“光华书院是为国朝育才的地方,又不收学费,为了能开办起来,潘部堂甚至不惜捐出自己的家宅,其他诸位部堂也纷纷解囊相助,本官作为第一任院丞,更要担起责任,不然既辜负了朝廷也辜负了潘部堂等人的一片心血,不可不谨慎啊。”
“是,部堂说的对。”
陆远又言道:“不过子纯,将来想要进书院入学的学生数百人,本官分身乏术如何一一甄别?本官知道子纯你身为应天巡抚,身系重任公务繁忙。
但本官还是不得不给加加担子,希望你能勉为其难,顾念为朝廷育才、体恤潘部堂等人心血的份上,替本官分担一些担子才是。”
朱纨深吸一口气,立时起身作揖。
“既然部堂如此看重,下官若是再拒绝便是有些不知好歹了,请部堂放心,下官一定尽力去做,若真发现了几个良才,也定第一时间向部堂汇报,请部堂您亲自把关。”
“好好好,有劳子纯了,且去忙吧。”
“下官告辞。”
目送朱纨离开,陆远展颜一笑。
又能团结一个了。
拿起桌案上的奏本看了几道,张居正走了进来,怀里捧着一摞厚厚的书刊。
“部堂,府里刚送来的,您前段时间要的那什么武林小说话本,那些个说书先生都写好了。”
陆远看了一眼,忙冲外面喊了一嗓子。
“学雍。”
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赵学雍快步走了进来。
陆远一指小桌上的小说言道:“你们俩一起来看。”
“奏本不处置了?”
“你们俩看,本官自己批。”
“部堂不亲自看看?”
“不必要了。”
这哪有亲自看的必要,陆远只是随意翻看两眼就失去继续看下去的兴趣。
能指望这些说书先生一上来写出多精彩的武侠小说?
离着《天龙八部》、《射雕》这些武侠里程碑都远着呢,更别说信息大爆炸时代那些网文证道的各种流派开山巨著了。
故事、设定、脑洞、情节、逻辑哪一项也不是这些说书先生能去追赶的。
所以陆远压根看不下去。
“你们两人慢慢看吧。”
陆远伸了记懒腰:“批了一天的奏本也歇歇脑子,看看这群说书先生写的小说故事怎么样,若是你们都爱看,那就有市场,本官的口味太刁,这种书,满足不了的。”
二人无不展颜一笑,跟着一人拿起几本小说落座去看。
这一看便是忘却了时间,直到通政使司的官员送来晚膳两人才发现竟已是天黑。
“写的怎么样?”
陆远的行为按说是有些失礼的,不符合食不言寝不语的行为规范,当然这种规范也加不到陆远的身上。
毕竟都遵照这个行为规范的话,那得耽误多少国家大事啊。
离开酒桌会还怎么开?
赵学雍捧着饭碗答话:“写的甚是巧妙,下官看的叹为观止。”
张居正附言道:“是啊部堂,若非是部堂亲述教给这些说书先生,下官几乎认为这故事是真的呢,天下真有那种可以运转真气,隔空伤人的高人呢。”
末了咂咂嘴一叹。
“只可惜时间太仓促,看得出来这故事并未完结,引为憾事啊。”
“要的就是别完结,完结了,你还怎么追着看。”
陆远呵呵一笑,点了点桌上的邸报。
“等报局成立之后,将这些故事每次截取个两三千字拓印上去发行,每天发一版,让咱们南京城里识字的百姓追着看去,以后这些个说书先生要是打算说这些故事,必须要比报纸更新的内容晚一天。”
“部堂这个办法真是高。”
赵学雍赞叹道:“如此一来,报纸的销量必然大涨,确可谓生财之道。”
“除了登小说,报纸也得留点篇幅写点别的东西。”
陆远看向张居正:“浅尝辄止报道些时政,比如说南京城哪个部、院、司、局衙门的官员干了哪些出彩的事,登到报纸上让其在全城百姓面前露露脸,然后咱们吏部也能对其褒扬一番,甚至酌情提拔。”
后者初时不懂,随后以拳击掌,兴奋起来。
“能表扬就能批评,将来谁干的不好也给他登到报纸上,让翰林院、全城士绅百姓一起骂,众怨沸腾口诛笔伐,不用咱们撤他的官,他自己也没脸干下去。
用这种方法,转个弯来监督和约束官员们的行为,督促他们勤政务实。”
“一点即透,叔大聪明啊。”
陆远哈哈一笑,继续言道:“朝政时弊积重难返,江南士林盘根错节,越是这种局面越不能急着大刀阔斧,虽说沉疴需用猛药,只怕猛药过后回光返照,难逃撒手人寰。
慢慢来做,一点一敲,将跗骨之疽慢慢根除,才是救国图存之道。”
张居正心悦诚服的拱手。
“学台教诲,学生谨记于心。”
“不说了,吃饭。”
见到张居正能听进去,陆远也很高兴。
前面团结朱纨,现在手把手养成张居正。
如此一手抓团结、一手抓培养,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严嵩啊严嵩,现在站在你面前和你打擂台的,可不只是你的同乡后生,还是南京吏部尚书、江南官僚集团利益代言人、光华书院院丞、带着十几年斗争经验的老油条。
你。
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