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的官场生态非常成熟,他们对陆远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热情的欢迎,并且非常认真的开始推进考成法,可也就仅限于此。
不清地、不查户,干的一切工作都是为了应付考成法,这种就是典型的务虚。
陆远不得不将吴鹏请到自己的驻跸之处,开诚布公谈了一次。
“吴抚台,陆某知道你是从江西一直干上来的巡抚,你做过布政使也做过按察使,时至今日加左副都御史衔巡抚江西,可谓为了江西殚精竭虑。
主政江西十余年,这期间,江西一共出了三百六十余名进士,陆某也是其中之一,江西能有今日之兴盛,你吴抚台可以说是居功至伟。”
面对陆远的夸赞,吴鹏笑着拱手:“少傅过誉了,下官愧不敢当啊。”
“吴抚台要是都不敢当,那就没人能当得起了。”陆远言道:“吴抚台是哪里人?”
“下官是山西泽州人。”
“一别家乡十几载,真是辛苦抚台了。”
“为皇上和朝廷效力,这都是臣子者应该做的。”吴鹏继续谦辞应对:“而今下官高堂双亲都已离世,妻儿也接来了江西,倒也不像十几年前那般思念故乡了。”
陆远点了点头:“吴抚台为了江西呕心沥血,陆某是衷心的敬佩。”
“不敢。”
“吴抚台在江西主政那么多年,想来对江西的情况很了解吧。”
吴鹏知道客气话说完下面该入正题了,因此回答起来也开始少言慎重:“不敢说全知,但基本上是都清楚。”
这话说的够虚,什么叫基本上?
就是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那就不知道。
陆远笑了笑:“江西提学道在册的进士有多少?举人有多少?秀才有多少?”
“这个。”吴鹏思索起来:“下官早前听提学使提过一嘴,现在在册的进士大概有九百多人,都是这几十年来累计下来的,至于举人秀才那就太多了,下官记不清楚,不过料想总也有三四千人。”
“九百多进士,三四千名举人秀才,不得了啊。”
陆远由衷感叹,旋即话风一转:“既然有那么多有功名的士子,想来江西的功名田也不少吧。”
“还好吧。”
吴鹏答话道:“按照太祖、成祖定下的规矩,秀才可以享受二十亩田免税,举人是五十亩,进士则就有朝廷的俸禄和赐下的职俸田了,数量并不固定,如今整个江西的功名田大概有四十万亩左右。”
四十万亩功名田确实不算多,但这个数字到底有多大的水分,那就不好说了。
于是陆远追问了一句:“这个数字是什么时候统计的?”
“嘉靖二年。”
“二年?”陆远呵呵一笑摇头:“也就是说三十年前了?”
“对。”
“吴抚台主政江西那么久,就没想过再清查一次。”
吴鹏答道:“也想过,不过这些年江西的田赋一直都很稳定,并没有出现什么巨大的下降,因此下官觉得就没有必要清查。”
“确实很稳定。”陆远嗯了一声:“本官之前在户部的时候留意过,这些年江西的田赋和税收确实稳定,稳定的下降,每年少一点、每年少一点,当然,整个江南的财政一直都是在下降,江西的跌幅看起来也就不那么起眼了。
不过本官很好奇,这年年下降,是江西的老百姓都不会种地了吗?”
“这苗圃之事下官不太懂。”
吴鹏赶忙言道:“不过请少傅放心,下官回头立刻找户司的官员去查证。”
“那就先查查吧。”
吴鹏遂起身告辞。
也宣布两人之间这第一次谈话就这般无疾而终。
其实陆远自己心里也清楚,吴鹏口中的所谓查证也无非就是个缓兵之计罢了。
能拖则拖,江西的官员明显是打算把自己给熬走。
是啊,自己总不可能一直待在江西吧。
陆远不怕出问题和麻烦,唯独怕的就是这种。
明面上看什么麻烦和问题都没有,其实内里全是问题。
但自己终究是不能逼的太紧,只能先给吴鹏一点时间和面子。
毕竟无论怎么说,自己终究是个江西人,哪有一上来就拿自己老家开刀下死手的道理,风评就坏了。
慢慢来吧。
――
南京,陆府。
已经年近七旬的老管家陆贤忠坐在自己的独立书房内,面前站着七八个陆家的下人。
“这也一个多月了,让你查的事都查的怎么样了?”
其中一名叫陆忠甲的答话道:“小人们这些日子天天暗中跟着那个叫戴希顺的厨子,发现这人的行为确实有些奇怪。”
“怎么讲?”
“他太过于老实了。”
陆忠甲答话道:“在咱们远东酒楼做厨子就没有月钱低的,而且做厨子哪个不是偷偷摸摸从后厨夹带点粮油肉菜,或自己家里吃用或者偷卖换钱,独独这个戴希顺从来不夹带,而且也不滥玩。
虽说现在咱们南京城明面上没有了赌坊和青楼,但暗地里暗娼、暗赌还是有不怕死的人敢顶风作案,以往来说只要没人公然举报进衙门、只要买卖做的不大,五城兵马司也不会赶尽杀绝。
但这些场所,这个戴希顺一次都没有去过。”
“不赌不嫖不偷不占。”陆贤忠呵呵一笑:“这是位圣人啊,他做厨子实在是屈才了,他该做官,这可是大清官啊。”
几个下人都笑了起来。
“他的身份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
陆忠甲回道:“现在查到的明面身份就叫戴希顺,山东聊城人,前两年南迁来的南京,母亲过世了,有一个老父亲,爷俩都住在南京城东南角的一个小胡同里,这个戴希顺没媳妇也没孩子。”
“老父亲?呵呵。”
陆贤忠冷笑一声:“是个老锦衣卫才对吧,你们跟着他那么多天,可见过那个老头?”
“没有敢去家里探查,这戴希顺回了家之后,小人们就不敢再去窥探了,怕露了马脚打草惊蛇。”
“这老头也不出门?”
“每天寅卯时分会出门买菜,夜晚会出门倒泔水和屎尿,时间非常固定,每日如此。”
这个时候另一个叫做陆忠乙的下人说道:“啊对,小人刚刚想起来,这个老头每天买菜的时候,还会买一份报纸。”
“嗯?”
陆贤忠立刻警惕起来:“他买报?”
“对。”
“看来这老头认字啊。”陆贤忠立时道:“立刻将这些日子的报纸都取来。”
陆忠乙立刻去做,不多时取了几十份报纸,足有一个多月的量。
陆贤忠一张张的仔细看着,最后将目光留在了报纸的右下角。
这里有一个很小的新开版块,每日会登记一些寻人或寻物告示。
陆贤忠将手指点在了这寻人告示上。
“问题,出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