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乱之际,莫陆听闻一声叹息。
那飘洒的血雨,哭嚎的风声,披甲呼啸的军士,都突兀消散。
一层模糊扭曲的光影自银白高墙上展开,隔绝了祥云凝聚的巨大眼瞳,隔绝了他的注视。
没了那般强烈的情绪灌注,城中互相攻伐的众修士茫然四顾,转瞬远离。
似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拨弄棋盘,轻描淡写间将一切混乱抚平,强令其回到他的掌控之下。
莫陆抬头,那层光影之上一道道金色雷霆游走,显然天庭来客并不愿善罢甘休。
楼娄真仙的声音仍在城中回荡,云淡风轻,说与城池之上那颗巨瞳听:
“星君停手,此间也许有些误会。”
莫陆忽觉手里的黄符光球有些滚烫。他深切怀疑,楼娄会将他与幽梦一脉这些分割陶景渊遗产的修士推出去顶罪。
天机城之上,忽有一物穿透光影,坠入城中来。
那是,一张榜文,被罡风吹得猎猎作响,隐隐绘有一副图,几个大字。
同时,一段画像光影被强行塞入天机城众多修士的记忆中。
气血衰微的老人卧于床榻,疲惫地拉下眼帘。他实在太过苍老,像一根残烛,忽来一阵风,即可吹灭。
于是风来了。不知从何处拂过一阵刮骨风,吹开了木窗,扯去了薄被,拂过陶景渊衰颓的身躯。
他的身躯被风吹得下陷,似被带走了什么。
陶景渊突兀睁开浑浊的双目,吃力地抬手伸向床边,那里有一点喝剩的残粥。
然,这一只鸡爪般的手还是低下去。
一团由黄纸符文凝就的人形从他的尸骸上飘出。
画面暗下去,又见一只紫金巨笔颤动立起,在空白的帛书上留下龙飞凤舞的金黄笔迹。
无人能识得这是何等文字,但其中所蕴的血怨却在同一时刻烙入天机城众修的脑颅中。
“陶景渊被杀,杀人者,楼娄!”
那一张榜文终于舒展开来,绘有一个眉眼深深,颇带几分阴沉的青年。
旁边亦是龙飞凤舞又无人能识的大字:
“罚恶首,楼娄!”
星君第一次开口,其声在天机城中滚滚如雷霆,响彻在每个人耳边:
“你还敢狡辩?!”
“你还敢狡辩?!”
……
楼娄又一次开口:
“星君亦知,此非老夫之过。天庭真要与众天机城做过一场么?”
莫陆听来,此言相比之前的云淡风轻,确是少了几分底气。
他不由得怀疑,真是楼娄所为?
而两尊大能再无言语,莫陆只见金色雷霆狂舞,刺破光影,倾入城中。
银白高墙骤然伸长,倒伏,将整片天空,云层巨瞳一齐推挤出去,化作高远的洞壁,暗合天圆地方之理。
城中却并不昏暗。
因为那些天机城的修士一齐腾空,吸附在洞壁之上,他们的楼宇法身在楼娄的运作操控之下,化作一颗颗星辰,如被灼烧般大放光彩,点缀在银白的洞壁之上。
而陆左夫,与另一个莫陆不识的强横修士则是化作了太阴与太阳两星。
斗转星移,日升月落,楼娄以这天机城所有修士做棋子,演绎一副极为奥妙强横的阵图,将那天庭星君封锁在外。
自成一方小天地。
但这星图并非尽在他的掌控之中,随着天庭星君施法,银白洞壁上突兀跳起一点赤红的影子,在众星间横冲直撞,搅乱星轨。
任楼娄如何操控阵势变化,众星堵截,它都能逃出一条生路,又召出雷霆相随,将大星击落。
而后这些天机城修士所化大星还未喘口气,又拖着长长的尾迹,被楼娄抓上天空。
一时间,星落如雨。
莫陆先是颇为神往地遥望两尊大能作法相斗,见大星坠落方知起身躲避。
他本是混入被天上动静所惊,惊惶逃难的别脉修士之中。不想他前方出现一道银光门户,忽闪一下,就将他带入一处楼阁内。
楼阁内,十几个幽梦一脉弟子盘坐,各带了不浅的伤势。
乌青着眼的水生道人起身招呼莫陆,而在楼阁深处的帷幕后,一道不断分散聚合,触手垂地,形如莫陆前世水母的怪诞生物浅浅地将阴影投散出去,拢住所有弟子。
不时有陨星坠来,又倏忽间被挪去他处。
正是何骝道人。
“此人却是一个狠人,独战八位金丹大修,还有余力在此番楼娄斗法星君之时护住我等。”
莫陆躬身一礼,手中黄符光球飞出一半符文,没入帷幕之后。
剩下的,都是他的战利品了。
莫陆随手捡了个蒲团坐下,环视四周,很是少了几张熟面孔。
显然是未能抗过修士围攻,手中神符,连带身家性命,都被夺了去。
莫陆也是见惯不怪,开始清点自己的收获,与水生道人闲谈几句,顺便静待天穹上大战结束。
不时有破裂声,惊呼声,惨嚎声,声声入耳。
当然,对莫陆而言最有意思的楼娄与星君的对话。
“按天庭律法,罚你沉睡十年,以免此罪!”
“老夫却不愿。”
……
楼娄颇为硬气。
莫陆比较着,突兀感受到强烈的干渴,他修行之后,很少再有这种不适之感。
莫陆取出摄山酒灌了一大口,仍不能舒缓半分。
而他周围几个幽梦弟子,已经开始狂饮水液。
这楼阁内的水汽被他们收摄一空。
更有甚者,来不及取出灵酒等物,直接以利牙撕开自己的血管,吮吸血液。
也是这个时候,莫陆听得一句:
“道友,老夫认罚,快收了神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