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貉手掐法诀,并不理会和微道人。
“哪来的疯道人?”
莫宕撑了撑眼皮,手中肋骨短剑不停,划拉出一道道剑气,将漫天红云割得如同狗啃般零落。
落鸹子早已化作遁光退去,了无踪影。椭师兄腾空而起,镜光吞吐不定,却只在外围逡巡,不敢撄锋。
只有苛喜和尚勉力支撑。
他亦是伤势不浅,左支右绌,终于似下定决心般咽了口血沫,掐了个手印,似秃鹰下掠。
而后漫天红云变化无端,化作一列列披着甲胄,挂着念珠的僧兵,拱卫在他身前,抵挡一道道剑气切割。
苛喜和尚长啸一声,便有剥皮甲士弃了敌手,不顾一切地奔来,簇拥在他身侧。
而后红云漫卷,剥皮甲士身躯化作血泥,只留下头颅,垒做一座九丈高台。
这些头颅还有活气残留,俱在疼痛混沌中张着眼睛嘴巴,将最后一点生机化作哀嚎吐出。
临死前的嗔怒,也是对绝嗔魔罗汉的礼赞。
苛喜登台,诵经。便有千条万条血管自虚空中探出,扎入他的脑颅。
有绝恐怖的意志攀附在苛喜和尚躯壳内,令他法力气息节节攀升,也令他凄惨痛嚎,遍身绽开一道道裂痕,其内血流拥塞化作眼球,缓缓转动。
莫途只是望一眼,便觉空气中伸出一条条无形触须,沾着辛辣的怒意,在他周身各处拂动,似要寻着孔窍钻入,将他彻底转化成只知忿怒杀戮的奴仆。
莫宕掌中激发的剑气愈发急促密集,而红云外,掠阵的椭师兄见此变化,终于突入战团,挡在凌厉的剑风前。
即使银镜中百结肉条破碎,化为血湖,莫宕短时间内也难以突破。
隔着银镜红云,莫貉似是睹见苛喜和尚,叹息一声:
“要糟,这秃驴想引动绝嗔降真。如今之计,还是请莫陆老祖下界与他对垒吧。”
莫途两腿一夹驴腹,叫天道人再施那停滞神通,只是椭师兄乖乖凝固不动,苛喜和尚却依旧惨嚎阵阵,毫无停滞迹象。
昔日屡试不爽的神技失却效用,莫途只好选择莫貉的建议。
他听得苛喜和尚如何也压不住的惨嚎,紧张问道:
“我等又要付出何等代价,才能引得莫陆老祖降下法力。”
莫貉浅笑道:
“无妨,只是先死一会罢。”
言毕,他探手就要扭断三人脖颈。
和微道人叫道:
“贫道来!不用三条性命,只讨一根肋巴骨!”
莫途把脖颈后仰,避过莫貉手掌:
“叫他试试?”
莫貉依言,折下一根还覆着血肉的肋骨与他。
莫宕回手一撩,劈断他的手枷。
和微道人把肋骨抱在怀里,脸贴着热乎的血肉,摩挲着,仿佛是什么稀世珍宝:
“好,大好!好殊异的命煞。”
他闭目,一呼一吸,起初微弱不可闻,而后声势壮大,仿佛在吞吐两条恶龙。
有数百重影自他怀里跌落,在虚空中伸展活动开来,或嬉笑,或恐惧,或打卦,或敬香,或诵经,或食人……
一时拥塞了虚空,亦稀释了和微道人的存在与气息。莫途伸手碰触,只有点点微凉。
他的本体则在这一重又一重剥离中愈发透明轻盈,接近无色。唯有他抱在怀里那一截肋骨与鼻间两条呼吸依旧鲜活沉重。
“他在勾动自在天,方才倒是小看了。”
莫貉轻声道。
和微道人本体仰首,长吐一口气。
气息如龙,似洞开一处冥冥之地,破口涌出莫名法力,将他周身诸多重影都吸扯过去。
数百重影肢体扭曲拼接,描摹出一个诡异人形洞口,四肢摊开,平躺于和微道人颅顶处。每一块肌肉,都是和微扭曲的手脚,每一根指头,都是和微缩小的头颅。
唯独人形面孔处,拼接着和微的胸腹脊背,没有一丝可称作五官的孔洞。
和微道人高举起肋骨。
这截骨头燃烧,抑或者是被分解,一条条猩红的烟带从肋骨顶端扯上半空。
没入胸腹脊背拼成的面部内。
大部分烟带都透过人形,没入其背后冥冥之地内,也有小部分截留下来,一点点熏红了人面,又有模糊的五官扭动着鼓出。
待肋骨耗尽了,那张人面也彻底覆盖了人形头部,红通通的,是和微道人的脸庞。
像一张面具。
和微借着这一张假造的面庞转动眼珠,扯动嘴角,开口道:
“绝嗔不……”
只开口三个字,红通通的脸庞褪色,褶皱顿起,险些破裂脱落,离了人形。
和微道人只得住口,顿了顿后开口道:
“如此微薄的祭品,如此敷衍的屠戮,岂能取悦绝嗔?苛喜和尚目无尊神,欺师灭祖,必将功亏一篑!”
言讫,脸庞脱落,众多重影崩解,重新融入和微道人体内。
他虽遍体鳞伤,狼狈不堪,却傲然站起,对莫途一人三头言道:
“苛喜和尚不过泥堆沙堡,顷刻即灭。还请道友重挫其势。”
莫途试探着催动叫天道人,再施停滞神通,椭师兄依旧静止,被莫宕几道剑气拍飞,显露出其背后的苛喜和尚。
苛喜和尚神情呆滞,而体内灌注的绝嗔法力却并未停止。
红云崩解,他体表一道道裂缝迅速扩大,裂缝内的血眼球却被碾作血泥。
不多时,苛喜和尚便如同一截被钝斧劈击的树桩,裂作几半。
不多时,苛喜和尚清醒过来,而下一瞬,他便从一个金丹大修化作几截走火入魔的诡怪。
诡怪形似残肢,剖面上生长出一柄柄戒刀,而裸露的皮肤上却布满针尖大小的孔洞,喷吐云气。
喷涌的法力如刀,将法坛割碎,这几截诡怪又纠缠在一起,互相切割吞食。
椭师兄乘水雾复卷而来,摄去一头诡怪,俄而化作一团银光消散。
莫貉点评道:
“这些诡怪凶性消磨后,可拾来炼一味丹材。”
绝嗔力量消散,苛喜和尚不足为虑。莫途三人转而关注和微道人。
苛喜和尚走火入魔,无可挽回那一瞬后,这狼狈道人如吃了什么大补之物,血污尽去,连外露的脑髓也重新被头盖骨掩覆。
根根青丝生长,披下,这道人卖相也好了不止一筹。
莫途观其法力气息,也比先前要强上些许。
和微道人笑道:
“如何?三位道友,贫道从不妄语。可信贫道能救谭国之言?”
“依靠那劳什子命煞诅咒,咒死敌手后即可增进修为?”
莫途与两颗头颅互相对视,已参透此道修行要诀。
莫途回忆起此人在营帐中疯癫之举,他开口问道:
“你先前也是这般咒谭国能赢,所以转来投谭国?”
和微道人点头道:
“非哉,贫道只不过是参透吾师真意,随他下注罢了。”
他贪婪地扫视莫途瘦骨嶙峋的躯体:
“如何?道友只需提供命煞,贫道便可再度施法,救谭国于此兵劫中。”
他比划几下,没过莫途胸口以下躯体。
莫途眼皮跳动。
“只需这些。请信任贫道,贫道已借自在天下注,我等如今乃是一条船上的渡客。”
谁跟你一条船?莫途本想大声斥责,转而遁走,跳出谭国这处泥坑。
但莫陆老祖敕令在前,他只得好声与和微道人讨价还价:
“萧数参血肉如何?我这里有不少存货。”
和微道人颇厌恶地摇头:
“此子命煞浅薄,难堪大用。不像道友你,命煞纠结华贵,十分殊异,必能引动自在天。说起来,若是在别处遇着道友,说不得要引道友入我师门。”
“而今形势所迫,还请道友舍身救谭国。”
莫途低头思索,莫貉,莫宕两颅并不言语。
忽而,他抬头问道:
“道友可是以命煞修行?”
和微道人隐隐有一丝阴暗的预感:
“正是,能得我师青眼,岂有命煞薄弱平庸之辈?”
如此,莫途扬眉笑道:
“还请道友舍身救谭国。”
和微道人惊怒道:
“不可!道友岂能……”
莫途打断道:
“我只不过一介供奉,想留就留,想走就走。至于道友你,跳船的代价更大吧?”
莫貉适时道:
“此言不虚。据我所知,这一法脉惯会作弄些批命算卦,预言诅咒。若是实现还好,自是皆大欢喜,若是未中,必然要十倍百倍地反噬回来。”
和微道人猛然色变。
莫宕几道剑光切断他的退路。
莫途却笑嘻嘻地围上来:
“这么说来,道友真是急公好义,比我更想救谭国。我魔族岂不知成人之美的道理?”
“还请道友舍身!”
……
莫貉轻巧拆下和微道人肋骨,一如之前他拆莫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