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冬日的艳阳高照。
天牢如利剑的塔影在外面青石板上的倒影,已经很短了。
空中人影一动,四条绯红衣服的官员落在天牢之前,刑部尚书黎则纲,民部尚书高格林,大理寺正周宏玉,礼部尚书周运之。
天牢之外,那名早早等候的典狱正司杨冠心大步上前:“下官见过四位大人!”
四位高官齐齐还礼:“杨大人!”
他们五人均是同级,同属二品高官,但来的四位乃是朝中二品大员,杨冠心却是天牢典狱司正,属于刑部管辖。
所以,杨冠心自称下官没毛病。
四位高官给他还礼,也没毛病。
一切都是按流程走,都没毛病。
刑部尚书黎则纲道:“杨大人,陛下有旨,释放丁大人,此文书你想必已经收到。”
“是!昨日就已收到,午时出狱,此刻已到午时!”杨冠心手抬起:“释放丁继业!”
沉重的天牢门慢慢拉开。
下方围观的群众立刻就爆了……
四周高楼之上,无数人离开坐椅,来到窗前,高楼之顶,也有人在遥望深空……
当日秦放翁也是这般释放……
一人仗剑而来,当众硬杀之。
那一幕,今日会重演么?
天空寂静如常,长街之上,人流如潮,但没有那惊天动地的脚步声,步步而来……
倒是有一人,从天牢之中,步步而来。
踏入阳光下,他的形体完全显露,一个略带几分瘦削的中年人,身上也满是书卷气,脸色很平静,跟当日秦放翁满脸憔悴实不相同。
他,就是丁继业。
入天牢四个月,今日释放。
“丁大人!”黎则纲大步上前:“你这气色比之四月之前更好,看来在里面是吃得饱睡得香啊。”
丁继业哈哈一笑:“丁某问心无愧,天牢少了些许嘈杂,正好入眠。”
周运之一笑上前:“丁大人可不止是入眠,还写下了惊圣之作,陛下将大人所写的书信当朝诵之,满朝拜服。”
“是啊是啊!”大理寺正周宏玉上前:“大人忧国忧民之心,真是到哪里都无损半分,我等同僚敬佩之至……”
一时之间,高台之上尽是赞颂。
一派祥和。
突然,周运之眼角勐地一跳,他看到了一人!
一条人影穿空而下,落在丁继业面前,此人四品官服,长身玉立,俊逸无双,正是搅动天下风云的林苏——林棍!
林苏一到,高台之上陡然安静。
四下围观群众,也有片刻的安静。
奏事阁中的宰相陆天从,透过官印看到这一幕,他手上的茶杯到了嘴边,突然停下。
甚至皇宫里面的某个地方,陛下的眼睛也陡然定位……
“林苏!”黎则纲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满脸的微笑立刻僵硬。
“各位大人怎么这幅表情?”林苏微笑道:“下官也是丁大人之故交,今日丁大人大喜之日,我过来表达下善意,不过分吧丁大人?”
丁继业嘴唇轻轻扯一扯:“看来还得多谢林大人了。”
林苏道:“丁大人,你看这外面,百万民众聚集,大人可知他们为何而来?”
丁继业童孔收缩:“为何?”
两个字,很轻,但透着一丝冰冷。
“他们很想知道,贺兰城三万冤魂,丁大人到底该不该背,他们很想知道,北方四镇真相到底为何。丁大人带着这样的嫌疑上任兵部尚书这一要职,岂能服众?为洗脱嫌疑,为让丁大人轻装上阵,我基于故人之义,以我林苏文名作保,欲当众还丁大人一个清白,丁大人以为如何?”
林苏的声音传遍全城,所有人全都懵圈。
林苏不是来找麻烦的,反而是帮丁继业的?
怎么回事?
奏事阁中的陆天从眉头深锁,深宫之中的皇帝陛下,也大出意外。
丁继业自己都懵了:“林大人此番好意,丁某铭记于心,然,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丁某行得正坐得直,原本就清白,倒也无需林大人费心。”
“说得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真金不怕火炼!”林苏道:“那就请丁大人接受本人‘文道洗心法则’吧!”
什么?
深宫之中,皇帝陛下长身而起。
奏事阁中,陆天从掌中茶杯喀地一声粉碎。
高台之上,四大高官同时大震。
林苏霍然抬头,一道银光从他眉心射出,射向丁继业……
“放肆,你敢……”
四大高官手中陡然亮出官印,伴随着礼部尚书周运之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吼:“随意行‘文道洗心’者,视为无德文人!拿下!”
四大高官手中全是二品官印。
官印横空,压向林苏,他眉心射出的那道银光完全拦截……
官印击溃文道神通之后,化为四座大山,压向林苏。
相爷已经说了,只要林苏违规,就可以动用官印收了他。
此刻,林苏已然违规!
违了什么规?文人之规!
文道伟力神通广大,不能随意乱施,比如文道洗心就是其中的禁忌,前面已经说过,如果高层文人随意施展文道洗心,随意刺探他人隐私,那这世界上就完全乱套了。
所以,文道之上,有个约定俗成的规定,要施展文道洗心之法则,必须满足几个条件,一是有施展之必要,二是对方允许。
否则如何?
视你为无德文人!
无德文人,虽然没有圣殿之规定,没有官方之定性,但于文人而言,重若泰山,一旦戴上这顶帽子,你在文道之上,将寸步难行。
就在此时,突然又一道官印横空而来。
这道官印虽然只有一道,但以一敌四,瞬间击退四道官印。
呼地一声,一条人影落在林苏身边。
此人头发花白,身着一品官服,他手中的官印大如海碗,气冲霄汉。
“陈更!”
“陈大学士!”
陆天从霍然站起,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一直在关注着章居正,章居正不动,凭场中四个二品官,足以控制所有的局面。
章居正如果动了,他陆天从也会动,章居正敢亮一品官印,他也会亮一品官印,形成抗衡,确保自始至终,牢牢掌控全场。
但他漏了另一个一品官:陈更!
在他的认知中,陈更昨日已经吃了林苏一个暗亏,恨林苏应该已经恨到骨子里……
此刻陈更一到,掌握高台主动,他再想动,也已经来不及。
深宫之中的陛下,手勐地一挥,轰!
面前的书桌四分五裂。
台上的四大高官同时傻眼……
林苏片刻都没有耽误,眉心银光一闪,射向丁继业,丁继业此刻脸色苍白,显然文心也已激荡,面对林苏的文道洗心,片刻时间就完全沦陷……
“丁继业!”林苏沉声道:“龙城统帅周泽私通敌国,是否是你指使?”
声音如利箭,直接钻入丁继业的耳膜,覆盖他整个文山。
“是!”
仅仅一个字,全城百姓同时引爆……
奏事阁中的陆天从身体也完全僵硬,只需要这一个问题,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他即便亲自出手,也已经无法改变结局。
“为何?”
丁继业道:“因为我要借此机会将北方四镇送于大隅。”
满城全怒!
深宫之中,一声龙吟,震动天地!
“大胆丁继业,立诛九族!诛九族!诛九族!”三声怒吼,诛九族!声如怒龙,千里皆闻,传递出愤怒到了极点的暴跳如雷。
轰地一声,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哧地一声,林苏面前的丁继业,一分两半,一个威风凛凛的金甲人出现在高台之上,他脸带寒霜,杀气如沸,宛若天神下凡,一剑突破空中尚在交织的五道官印,硬生生斩了丁继业。
外围群众齐声欢呼。
文渊阁上,章居正一双利目射向皇宫方向。
高台上,官印消失。
陈更和四大高官集体懵圈。
林苏目光抬起,投向皇宫,这一刻,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冰冷,c你祖宗八代,当众杀人灭口,你也干得出来?
空中金光闪烁,一道圣旨直上九天: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兵部尚书丁继业,祸国殃民,叛国通敌,九族同诛!刑部尚书黎则纲,刑台司正李玉斌,犯失察之罪;大理寺正周宏玉,为罪臣作保;三人官降一级,罚奉一年。翰林院大学士陈更,监察使林苏,深知朕意,当机立断,为国除奸,难能可贵,赐‘金玉满堂’,钦此!”
满城再度欢庆。
一道圣旨,为今日之事划下完美的句号。
陛下如此快速就完成了赏忠罚恶,处罚的力度也是如此之重,涉及的层面也高得离奇,满城的百姓谁还会有半点怨言,无数人跪地,感谢陛下隆恩,齐赞陛下圣明。
林苏和陈更直到此刻才双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他们这一番配合,事先并无约定,只是一份默契。
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在所有目标圆满实现的时候,陛下轻轻伸手……
这一伸手,丁继业斩杀当场,贺兰兵败桉至此划下句号,涉及的层面到丁继业封顶!
此外,一道圣旨下来,落在民众心目中,改变了印象。
民众会认为,林苏和陈更这站出来,是陛下的旨意!因为,圣旨中都写了,“深知朕意”!我c!
前面那个金甲人低声提醒:“陈大人,林大人,还不谢恩?”他乃是皇宫禁卫大统领段星天,修为达到窥天高境的人,整个京城武道,他就是第一。
林苏双手抱拳,向着天空躬一躬,算是谢过礼了。
段星天眉头一皱,这么敷衍?
但他的目光很快被林苏吸引,因为林苏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开口了:“段大统领,下官有件事情想问一问,不知是否方便。”
段星天脸上慢慢露出笑容:“林大人今日有功于朝堂,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他这表情,这言语,跟圣旨也是一脉相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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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苏道:“大统领一剑惊天,斩奸卫国,才是于朝堂有定鼎之功。下官有一事想问:昔日剑门独孤行跟今日大统领所行之事,如出一辙,大统领觉得独孤前辈,是否也该入宫领取一份‘金玉满堂’呢?”
这话一出,段星天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是武人脑袋,武人脑袋绝对不足以应对文人的问题。
更别说这个问题一经提出,就显示出其不对劲的部分。
为什么突然引出独孤行?
什么叫我跟独孤行做的是同样的事?
什么叫独孤行该领取金玉满堂?
这到底是问题还是讽刺?
他的身手足以应对一切突发危机,但他的大脑真的不足以应对突发问题……
林苏微微一笑,双手一拱:“下官偶感风寒,先行告辞!”
踏空而去。
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