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归客与萧仲景离开小城最东边的郊外小镇上琊,来到琅嬛城主城区的北街。萧仲景在这个城里长大,对这里的通衢街巷了如指掌,他带着木归客走近路,二人健步如飞,一个时辰后就到了。
晴朗的夜晚虽然万里无云,月明星稀,可晚风萧瑟,阵阵寒意不断袭来。
幽深无边的长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万籁俱寂,静的你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虽有星月之光照路,外面仍是漆黑的可怕,家家户户早已吹熄了所有灯盏,紧闭每一扇房门与窗户,每个人都早早地睡下了,大家都希望用深度的睡眠来度过这令人惶恐不安的长夜。
木归客凭着记忆寻到那家客栈,远远望见门口旗杆上拴着小黑驴,小黑驴正四脚站立一动不动,但它的双眼却紧闭着,已然熟睡了。
萧仲景淡淡地望了一眼小黑驴,转向木归客道:“这驴子睡的正香呢,先不去叫醒它吧,咱们先去风蚀骨原,等事情办完后再来牵它回去。”
木归客答应一声,二人来到十字大街的街心,借着朦胧的月光眺望东街尽头郊外的树林,他们目力都极好,却也只能朦朦胧胧地看到树林的轮廓。
他们转向东街,顺着东街并不宽敞的街道一路前行,很快就到了风蚀骨原前广阔无垠的树林外边。
黑夜笼罩的树林,鬼气森森。
狰狞的树影,虬结的树干,手掌大小的树叶,无处不透出着诡异阴森。夜风吹过树冠,发出窸窣的声响,好像是怨灵发出的幽咽。
飘忽不定的迷雾浮沉在林子里面,遮盖住他们前方的视线。
木归客将手伸进迷雾里面,朦朦胧胧地只能瞧见手掌的轮廓,不禁皱起眉头道:“林子里面起雾了,我有些看不清路了。前辈,你能看清道路吗?”
“我还行。我有一朵护体莲花,其内花心可放出霞光,能破开迷雾,能照亮黑夜,正好可以为我们照亮前面的路。”
萧仲景右手捻了个法诀,左手掌心里缓缓浮现出一朵金莲花,花心之中有一团光源,正发出淡淡的柔和温暖的光亮。
萧仲景将金莲花举到身前,那团光源逐渐变得明亮,迷雾被这亮光逼的突然向两边散开,前方三丈开外的道路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木归客喜出望外:“这下可瞧清路了,前辈你这法宝可真厉害!”
萧仲景洋洋而笑道:“这朵金莲花同样有驱邪之用,有它开路,就算林子里面有再多的怨灵邪祟,见到我们也得退避三舍。现在该怎么叫那黄狼出来见面?”
木归客沉吟道:“瑶璘说过,我们只要来到风蚀骨原上,那位黄先生就会有所察觉,他会主动来见我们的。如果黄先生说的是真话,我猜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萧仲景环视一圈,并没有发现有任何来人。他又竖起耳朵,闭目用心聆听,只听到树林深处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寻常人是绝对听不到的,以木归客浅薄的修为自然也不能听到。但萧仲景却能,他自幼习武,修习家传的各种绝学,早就修的耳聪目明,远超常人,其目可视黑夜中十丈开外的事物,其耳可听十里外细若蚊嘤的声音。
他缓缓睁开眼睛,脸色淡如止水,一字一字沉声道:“你说的不错,有人正在向我们靠近。东北方向,来得很快。”
木归客闻言一怔,转向东北方,凝神向树林深处望去。
“到了!”
在他们东北方的树冠下,一位脸色焦黄,面容枯槁,穿着长衫,身材颀长瘦削的中年男人悄然而立。
男人举起右手,向萧木二人摇了摇,脸上挂着很欢快却又很难看的笑容。他慢慢走了过来,走到二人身前二丈外停下,作揖道:“二位晚上好,在下黄羽绒,人称黄先生,乃是风蚀骨原上一只修为甚低的黄狼小妖。”
木归客还礼道:“晚辈木归客,特来拜会黄先生。”
萧仲景瞄了一眼黄先生,面容冷峻,淡淡地说道:“在下萧仲景。”
黄先生深深一揖:“幸会二位。戚姑娘没有一起来吗?”
木归客道:“瑶璘昨夜一夜未睡,今天早早的睡下了。”
黄先生点头道:“萧兄手中的这朵金莲花当真是件厉害的法宝。我一介小妖,修为浅薄,站在两丈外仍被它的金光所慑,觉得心神不宁,魂魄不安。”
萧仲景耸耸肩,微微笑道:“长夜不明,尘雾弥漫,所以持此金莲照明指路,若有冒犯先生,还请原谅。”
黄先生摆摆手:“无碍,我还是能承受住的。”
木归客道:“黄先生,瑶璘已经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全部跟我说了,我听后想了很久,有一些问题不明白,想要请教。”
“请讲。”
“恕我斗胆问一句,先生要铲除左椋的邪魂,究竟是为公呢,还是为私?”
黄先生一怔,想不到这少年一上来就问出如此犀利的问题,嘴角不禁扯了一下,脸色窘然道:“怎讲?”
木归客正色道:“左椋邪魂破开封印,不日便会为祸人间,现在他修为未复,道行尚浅,正是消灭他的绝佳时机,若是等到他修为恢复如初,凭他二百多年的鬼道,再要对付他简直难如登天。先生很清楚这一点,可凭借先生一己之力又很难做到,所以先生迫切地想找到一些帮手,是不是?”
黄先生面无表情,轻轻点头道:“是。”
“我听瑶璘说过,先生的侄女被左椋蛊惑,成为他的执事傀儡,害了不少人命,先生的大哥也因此受难身亡。先生与左椋可以说是仇深似海,势如水火。先生名义上说是为了天下苍生着想,看似为公,实则是想报家门私仇,是不是?”
黄先生点头,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是。”
木归客淡淡一笑:“黄先生怀有私仇,这倒没什么。左椋害死了不少无辜生命,若能将它铲除,保住琅嬛城的太平,城里百姓以后就再也不要一到夜晚就提心吊胆了,黄先生的家仇也能得报,的确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二百年前敝人祖上在琅嬛城封印左椋邪魂一事在木家家史谱上确实有所记载,只是寥寥数语,所记不详,若不是前辈告诉瑶璘,我也不能知晓事情的全貌。
他顿了顿,有些沮丧的续道:“我家世代天师,但我修为却十分低微,本事实在比不上祖父与爹爹,恐怕很难帮的上先生的忙。若是我的祖父与父亲有一位在这里,他们一定有把握能对付左椋的。”
他面现难色,苦涩一笑:“驱鬼捉妖,惩恶扬善,是天师的职责,也是我从小父辈就一直教授的道理,我自然义不容辞。只是我想了一天,直到现在还是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可以对付左椋。”
黄先生见他越说越没有底气,忙道:“这半年来被请到琅嬛城驱邪的修术师不少,我暗地里观察过他们,他们看上去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其实就是一群草包,连我侄女那点魅惑幻术都破不了,枉自送了性命。但木小友则不同,木小友不但破除了小侄的幻术,还逼的她不得不逃回家里。我原本以为是何方高人驾临风蚀骨原,等我来看到是木小友时,起初是很失望的,认为你只是个有些道行的毛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逞一时英雄来到此处。我大失所望,本不想管你们,就在我打算离开的时候,我忽然看到木小友头顶环绕着一团先天罡气,上面有一道忽隐忽现的人形虚影。”
木归客闻言一怔:“人形虚影?”
黄先生激动地道:“对,我看得很清楚,是人形虚影!”
一直默默静听的萧仲景这时突然说道:“是元神。”
木归客不解道:“晚辈修为甚浅,尚不能做到元神出窍,头顶哪里来的元神?”
萧仲景正色道:“不是你的,那一定是别人的。”
木归客讶然道:“别人的?”
萧仲景问他:“你身为天师身上可带天师令了吗?”
“带了。”
木归客从衣摆之下取出挂在腰间的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黑色矩形铁牌,上面凸出着三个金字,赫然是“天师令”。
他将令牌举到萧仲景面前,道:“这就是天师令,是天师世家世代相传的物品,外人看来它不过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破铜烂铁,但我们天师却将它视若珍宝。这块天师令本来归我爹爹所有,是我离家的前一天,我母亲连夜前往四方城问我爹爹要来护佑我平安的。”
萧仲景打量着这块天师令,沉吟片晌,才若有所思地说道:“小木,这块天师令是你家世代相传的宝物,是历代天师的凭证,乃是世间至圣至正的法器,其中一定残存着你家先祖的英灵元神。”
黄先生兴奋地说道:“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我当时看到木小友头顶的罡气与元神后,重新仔细打量了一番木小友,发现你的穿着打扮赫然就是天师那身行头,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阿娘给我讲述过的事。我当时激动不已,飞也似的奔回家里,将你的事和阿娘说了,她老人家听后也很激动,她认为你一定就是当年那位木天师的后人!”
“木天师当年说过,待到左椋冲破封印再临人间之时,他的后人就会来到此处彻底铲除左椋这厮的邪魂。木小友你是当年那位木大天师的后人,左椋重见天日,恰恰这个时候你来了,你也知晓了这件事,世上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一定是冥冥之中的天数!”
“我本想亲自与木小友说这件事的,只是当时你头顶的罡气与元神实在太盛,我一时难以近身,所以只能将与你随行的那位小姑娘请去,借她之口向你讲述这件事。”
“南海海底中蕴藏着一种阴铜,专门吸食死人与魂灵身上的阴气。我这半年从南海海底采集了不少阴铜,铸就了一口人形铜椁,若是用此椁盛装左椋的邪魂,定可将他的阴气吸尽,叫他魂飞魄散,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有一位挚友,是位读书人,满腹经纶,身怀圣贤气,我特地请他在铜椁内部刻下了镇鬼的西域法咒。现下这口人形铜椁就安置在我房里,只待用它之日。只要木小友愿意为我抵挡住丹宫里其他亡灵,我自有请君入瓮之策,引左椋邪魂入我的铜椁!”
黄先生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竟然状若癫狂,情难自已,显是心神激荡到了极点。
木归客见他真情流露,深深为之触动,心中激起一阵豪气,当即道:“黄先生,我自当全力以赴!”
“多谢!”黄先生很是感动,“我曾对戚姑娘说过,上琊小镇中刘铁将铺子外面悬挂着一口宝剑,有镇鬼趣邪之效,可求而用之,助我们一臂之力,不知戚姑娘有没有和你说。”
这时萧仲景插口道:“无需去借他的剑,像他那样的剑我有很多,随便拿出一把都能驱邪。小木是我同门晚辈,我当然不能看着他孤身犯险,我这个做长辈的该陪他一同前去。且不说这层关系,琅嬛城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现在有邪祟作乱,我怎可袖手不理?我是一个练剑的人,匣中宝剑久久不用,早已铮铮作响!我手中三尺长剑可斩恶人,亦可诛灭恶鬼,铲除左椋邪魂当算我一个!”
黄先生听他慷慨激昂的一番发言,甚是感动,急忙拱手道谢:“萧先生大义!”
萧仲景神威凛凛地道:“咱们约定个时日。”
黄先生思索道:“白天阳气太盛,左椋邪魂遁于地底,不会现身,还当晚上去。二位看明日戌时出发如何?”
萧仲景望向木归客:“小木,你觉得怎么样?”
木归客十分郑重地点头同意。
萧仲景道:“那就明日戌时!”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三人各有豪气,击掌为誓后方才各自离去。
顺着东街回去的路上,木归客与萧仲景没有说话,各人揣着心事,皆是在想明天的事。
二人正往前走着,萧仲景忽然止步道:“停下,前面有脚步声,四条腿,不是人!”
“不是人?”
木归客一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萧仲景已拉着他的手跳到最近的一所房屋顶上。二人伏在重重屋瓦之上,定睛向街上看去。
只见十字大街上转过来一只体型庞大,足有半人身高的灰狼,那灰狼背上还骑有一物,乃是一只通体雪白,似狼似狐的畜生。
狐狼样的畜生前爪绝短,一爪抓着灰狼的后颈,一爪抓着一条粗绳,绳子延伸到它们后面,末端竟然捆着一个人。
一个不知是死还是活的男人!
木归客倒吸一口凉气:“狼狈为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