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竹林本应是个清净地,一群老头聚在一起没事下下棋,拿几瓶酒卖弄风雅才是这里的常态,反正后面的议事堂快一百年没开了,朱红的大门早已布满灰尘,这门前的竹林自然成了卖弄风流人的理想地。
但眼下是百年之未有、不,应该说人类历史上最为重要的节点之一,落灰的朱红大门终究还是开了,这一开,就将这片竹林清闲地,彻底化作了菜市场。
“我们就不应该参与!神秘侧插手什么常识侧!”“国之兴亡时,怎可见死不救!”两名长袍书生样人立刻吵了起来。“当年我们不就出山帮忙了?!然后呢!文革不就来了!”“还不是你们这群人心怀异心,口口声声喊着出山,心里想得不全是家族利益!”左边那人被戳中了痛脚,立马恼怒道:“你们孟家人是出力,结果怎么了?!孔庙都被人推了!”
那孟姓青年顿时暴跳如雷,儒门一派在鸦片战争后没少出力(起码他们自认为),最后自己的思想在五四运动时期被批判,文化大革命时期又被挖了祖坟,也就这几年打口号“保护传统文化”,日子才算好点,现在开口提祖坟的事,不就是伤口上撒盐?“姓张的,你还好意思说?是谁抗日时躲在山里不出来,让人笑话一辈子的?!有本事去稷下学宫单挑!”“比就比!武火斗!谁怂谁自裁!”
眼看着口角就要演变成单挑,旁边的人也不劝架,而是迅速分成两派开始叫嚣,有的激进点的直接拔出了剑,砍断几根翠竹,大吼着约战。
这已经是常态了,本来几千年前就因为不同的政治理念而不对付,现在危机近在眼前,螺旋馆分裂在即,山岭法庭也有要下场的迹象,结果这群人还在吵,还是一副恨不得把对面脑浆打出来的模样。“都安静!!!”
嘈杂的人群被这一声压制,走过来三个老头。法家李氏、道家庄氏、儒家颜氏,都是重量级人物。礼法约束,这群气焰上头的年轻人还是放下争端,“拜见先生!”
颜老头面色微寒,“国难当头,怎么还在这胡闹!”“小辈们也是为国着想,”李老头笑眯眯的,看起来人畜无害,“但是呢,有的人在这口出狂言,喊着什么依礼治国,净整些漂亮装饰往脸上贴,那和氏璧不以五彩饰,美名天下传;随侯珠不以银黄扮,亮质四海闻,若真是好观念,怎么会需要礼装饰呢?所以那自然是错误思想,是害群之马,那自然是要出手打死的。”
颜老头哪会不知道他的意思,“人无礼不立,国无礼不正,有的人连自己的亲族都不认,又怎么可能爱世人?恐怕在你们的手下,只会有生产机器吧?”“害群之马······害群之马······夫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李兄,用了我们这边的典故,为何不说全呢?”一直不说话的庄老头呵呵笑道,但这一句其实骂了两个人。害群之马的词义终究是衍生意,原意是“那群治理天下的人与那牧马人有何异?都不过是去除其中的坏马罢了。”这其实是庄子用来骂统治者的话。
“我来说个故事吧,曾经林氏国有两匹马,一匹说我可以一天从这里跑到环狗国,一匹说我一天可以从这跑到犬封国,但环狗国路比犬封国险,于是他们谁也不服谁,背对背撅着屁股互相踢,连马屎蛋都踢了出来!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林氏国有野兽名为驺吾,可以日行千里,还能带来祥瑞,跟驺吾比起来这两匹马又算什么呢?你们说这两匹马好不好笑?哈哈哈哈!”人群里的道家弟子也跟着忍不住笑了起来,让两人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从上到下都是吵成一片,可见螺旋馆内部矛盾有多严重,这还是几个大家之间的分歧,散修与族修、萨满巫术阴阳师,螺旋馆里又不止中国人,矛盾可见何其多!其实有不少有识之士已经看出来了,螺旋馆的分裂已是必然,就是不知道会就此碎成一片散沙还是裂成几大块。
“孔馆主出来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吼一声,所有人立马涌向议事堂,几个老头大眼瞪小眼,也是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议事堂中走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佝偻着背,满面愁容,拄着拐也依然颤颤巍巍,随行的几名弟子赶紧扶着。“孔馆主!”“孔馆主!”其他人可不管这么多,直接围了上去,神色各异地看着他。
孔馆主环顾着所有人,沙哑的嗓音显示出他的疲惫,“各家代表都到了吧?”“都到了。”“都到了。”“那好,我就在这宣布吧······”他颤颤巍巍地走上演讲台,“来到这的各位,感谢百忙之中还有一聚,也有可能······是最后一聚。”
果然要解散螺旋馆吗?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从今日起,螺旋馆,解散,萨满与阴阳术的各位同僚,你们可以选择自己的路了。”下方传来一阵不大的欢呼声,但很快静了下来,孔馆主的话显然还没说完。
“······其次,儒家、道家、法家、墨家、纵横家、农家、阴阳家、名家、杂家,并入山岭法庭,改组道盟,由儒家家主,也正是老朽,担任盟主,其余人想加入须经过审核。”
底下立刻一片嘈杂,看起来是完全压不住了,倒是有一个比较清醒的很清楚,最重要的事还没有说,“孔馆主,别买关子了,现在最要紧的事大家都清楚是什么。”
话筒很快调试好,孔馆主深吸一口气,说出这次发言最为重要的信息:
“改组道盟后,全力支持政府参与战争,待战争结束后,道盟盟主改由道家家主担任。”
看来孔家是以盟主之位为担保,说动了道家支持出山,还真是下了血本。孔馆主说完这几句话后,也像是失掉了所有力气,在弟子的搀扶下晃悠悠地走下台,擦身而过的人偶尔还喊几句馆主,但喊盟主的一个都没有,因为大家都清楚发生了什么,已经没人关心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