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玉这么做是经过思考的,并非抱着“赌一赌”的想法。
将戴着佛珠的手腕主动送到吸血鬼面前,无非有两种结果。
第一种结果,佛珠在这个世界无法发挥在上个世界中的作用,羿玉的左手将面临被折断,甚至更加糟糕的风险,但是能够牵制吸血鬼一瞬。
不要小看这短短一瞬间的牵制,因为羿玉的右手已经紧握住了老式手枪,此刻弹夹中已并非普通的子弹,而是绘制了特殊花纹的银制子弹。
第二种结果,佛珠对吸血鬼具有一定的威慑、克制作用,那么视佛珠起到的作用程度大小,羿玉可以对此做出不同反应。
真正的撒手锏从来不是效果未知的佛珠,而是隐藏在佛珠之后,装填满了银质子弹的老式手枪,以及羿玉脖颈间挂着的狼哨。
羿玉早就学会了不要去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那双比波内堡夜晚天空更加冷漠几分的灰蓝色眼睛注视着迅速逼近的吸血鬼。
他能够清楚地看到吸血鬼眼角狰狞的细小血管,那令吸血鬼尚且算是出众的面容多了几分野兽感。
然后,比钢铁更加冰冷坚硬的苍白之手嵌住了羿玉的手腕。
比起吸血鬼,人类的骨骼是如此的脆弱。
只要吸血鬼轻轻一攥,那细韧的腕骨就将像是团起的雪花一样分裂,掌控一切的感觉令这只吸血鬼有些失控,它甚至忘记了那位大人的吩咐。
掌握着足够毁灭一个生命的力量,心肠就会自然而然地变得冷硬。
吸血鬼的犬齿悄然探出了唇缝。
然而就在攥住人类手腕的同一时刻,吸血鬼感受到了太阳般的炽热,热到令他的掌心瞬间融化,转瞬的失语之后,它骤然发出一声惨厉的嚎叫。
仿佛回到了它曾经还是人类的时候,碰到了极其滚烫的开水似的,颤抖着手掌松开了那只脆弱不已的手腕。
它看向自己的手心。
血肉已经消失了,惨白的骨头在月光下泛着近乎蓝色的光。
“砰——”
冲击力令吸血鬼的肩膀往后一甩,它扩张的瞳孔中,映出了暗金色头发的人类居高临下的面容。
“砰砰砰——”
“缓慢、麻痹、虚弱、强力。”羿玉在心中默读着每一颗子弹的名字。
吸血鬼已经委顿在地,却仍然留着一口气。
“砰——”
强力。
羿玉左手手腕有些红肿,但并不妨碍他用弯刃刀钉穿吸血鬼的胸膛。说实话,这不是个轻松的活计,羿玉咬着牙,狠狠往下贯了数次才达到这个目标。
“告诉我,谁让你来取走我的性命?”羿玉一边问,一边往弹夹中补充子弹。
里面剩下的最后一发子弹是“强力”,按理来说应该可以送这只吸血鬼去见始祖,但是为了保险起见,羿玉重新往弹夹中填充了子弹。
他和波比·克莱夫都只是血肉之躯,不能承担个任何的风险。
吸血鬼已经说不出话了,但是听到羿玉的问题仍然瞪大了眼睛,眼珠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谁……”谁要取你性命了?
吸血鬼被冲昏的大脑已经恢复冷静了,然而它的生命也要走到尽头了。
以为面对的只有两个脆弱不堪的人类,吸血鬼本就自傲的性格膨胀到了自负的地步,而这份自负的代价已经无比了然。
吸血鬼闭了嘴,它已经做错了,不能再错上加错。
羿玉看出了它眼中的决然,沉默了一会儿,一连打出了四发“强力”子弹。
最后一颗子弹打入吸血鬼的胸膛时,吸血鬼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变化。
近乎人类的身躯陡然变得苍白僵硬,迅速失去了所有人类的特征,变得青白枯瘦。
已然重新成为了一具尸体。
羿玉放下手臂,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酸痛的左手手腕,以及右侧的半边身体,他重新坐回车门边,继续填充子弹。
马车一直在奔驰。
波比·克莱夫从车厢角落里站起来,扶着车厢壁坐到位子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谢谢你救了我。”她道,“我叫陈飞燕。”
在她开口之前,羿玉一直保持着一种有些走神,但是注意力又非常集中地关注车外动静的状态,听到熟悉的语言,他的眼睛才动了下。
“……我叫羿玉。”羿玉说着,目光忍不住投向两人中间的尸体,他的弯刃刀还插在尸体的胸膛上。
一只绑着丝带的鞋子忽然将尸体往旁边踢了踢,羿玉抬眸,看到陈飞燕正提着裙摆,有些艰难地踢走尸体。
“不用有心理负担,你不杀了它,死的就是我们了。”陈飞燕目光非常坚定,坚定到有些斩钉截铁的感觉,“再说了,这东西不知道吸干过多少人的血,我们是在为民除害。”
对于杀死吸血鬼,羿玉是有些不太舒服,这无关乎吸血鬼本身的品行,而是亲手夺取一条性命的陌生感,令他几乎有些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了。
但那种感觉在吸血鬼死亡的时候达到了顶点,之后在慢慢退去。
羿玉很了解自己,他是个自私的人。
他想回家。
不是白枫街16号,不是德拉贡·桑切斯的住宅,而是真正的家,位于现实世界某个小区某栋单元楼某层某户的那个家。
为此,他已经亲手熄灭了一盏生命之火。
“……我知道。”羿玉牵开唇角,露出一个浅淡但是真实存在的笑容,“我只是有些不习惯。”
陈飞燕看着他,轻轻点了下头,随后问道:“你需要一个来自老乡的拥抱吗?”
她展开了双臂,羿玉有一瞬间的动容,但是突然想起上车之前被剜的那一眼。
“不了吧。”羿玉缓缓撇开脸。
陈飞燕呆了一呆,默默收回手臂:“好吧。”
她耸耸肩,用指节轻轻敲打车厢壁,声音非常有规律。
响声停下的时候,外面才传来贴身女仆有些哽咽的声音:“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陈飞燕提高了一点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先不回家,到偏僻一点的地方。”
杀完“人”,当然要埋尸。
羿玉觉得,陈飞燕虽然之前没接触过热武器,但是杀人埋尸这种事情……似乎做过不止一次。
可是那又怎样呢。羿玉想道,那又怎样。
他自己手上都染了鲜血……不、应该是陈血,又有什么必要去因为这个发现而畏惧或者远离陈飞燕。
羿玉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弯腰从尸体胸膛上费了些力气拔出弯刃刀,用尸体的衣服擦了擦,反手塞到后腰绑着的绷带里。
做完这一切,尸体已经像是死去了好几天一样皮肉枯败,散发出一种不太妙的味道。
“摸个尸吧。”陈飞燕忽然道。
羿玉脸色凝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