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中,”温洲白紧皱着眉头,“有鬼?”
温辰安颔首:“早些时候天刚黑时,有人叩我房门,声音与小、我夫人一模一样,然而开门之后……”
他声音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复又继续:“却是空无一人,待我关了门,门外又有声音传来,如此反复,院中诸人却无一出门查看,我方才披了衣服出门。”
温洲白似是有些不大相信,却也没有出言反驳,只是问道:“可是大哥,这又与二哥有何干系?最近家里白事不少,说不定就引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过来——”
“因为秋妃来找过我。”温辰安淡声打断温洲白的话语,“就在我披衣出门之前,他俯身在我耳边留了一句话,继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洲白沉默须臾,问道:“二哥说了什么?”
温辰安说:“他对我道——
“对不起我。”
温洲白很是疑惑:“二哥对不起你……这是何意?”
温辰安的视线从温洲白身上移开,随即有一瞬间的空茫,仿佛在回忆什么,最终只道:“我也不知,许是有什么隐情,这也是为何我觉得秋妃之死不是什么染了热疾的意外,此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蹊跷。”
温洲白赞同不已,在温辰安在此看过来时道:“大哥,你见了二哥,又听到了门外嫂嫂的声音,所以才说宅中有鬼。”
“不。”温辰安反驳,“反了。是因为宅中有鬼,所以才会有秋妃猝死,你嫂嫂离奇失踪。”
温洲白了然,忽地一笑:“大哥,你看我像不像那个鬼?”
温辰安一愣,眼前的幼弟表情陡然扭曲,一张俊脸膨胀数倍,饱胀到极致的皮肤真正意义上的吹弹可破,皮下臃肿的血管宛如树根,眼睛肿胀充血,仿佛要从眼眶中掉出来。
温洲白化成的妖物发出沉闷的声音:“若我不是,那大哥,你看你像不像那个鬼?”
不知何处出现的铜镜映出温辰安的身影,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居然与温洲白别无二致。
膨胀数倍的面庞倏然破裂,温辰安自混沌眩晕之中清醒过来,身上冷汗淋漓,他喘着粗气,喉咙里肿胀紧涩。
他仍在三全院的上房之中,没有去寻什么温洲白,更没有变成妖物……
竟是个梦。
温辰安不知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他几乎从不做梦,幼时或许做过,落水之后身子越来越差,夜里能睡一会儿已是奢侈,常常浅眠即醒。
而之后成了亲,身体慢慢好起来,身侧睡着小妻子,自然是一宿又一宿的香甜。
方才他迷迷糊糊地睡着,居然做了个诡谲至极的……噩梦。
温辰安慢慢平复了呼吸,眼下略有青黑,看起来有些憔悴。
他出了一身冷汗,不能继续穿着湿衣服,便起身换件寝衣。
系上带子,温辰安已没了睡意,他披上披风,坐在床边沉思。
正此时,房门被叩响了。
“叩叩叩叩——”
温辰安瞳孔缩紧。
·
羿玉有些心神不宁。
他睡不着,温洲白自然也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羿玉愈发心慌意乱,直接坐起身,捂着胸口说不出话。
急促的心跳声几乎要跳出耳膜,他直觉此刻一定发生了什么,却仿佛隔了一层纱、一片雾,说不清楚看不真切,却又真实存在。
温洲白也坐了起来,轻轻顺着羿玉的脊背。
“洲白……”羿玉有些恍惚,转头看着温洲白,“你回去,去看看温辰安,我感觉……”
温洲白也正色起来,无论如何,温辰安都是他大哥,尤其是温秋妃已去,温夫人只有他们兄弟二人存于膝下了。
羿玉不知不觉间竟有些哽咽:“我感觉不太好……”
温洲白脸色也难看起来,按着羿玉,用力地亲了一下他的耳畔,嘴唇贴着皮肤道:“我现在就回去,你若是在这里待得不舒服,就到院子里去……若有不对,让阿大阿二带你走。”
羿玉无言垂泪。
温洲白已抽身,跨下床穿上外衣,大步流星往外走去,没走几步又旋回,压在羿玉身上,在他唇上留下清晰牙印,又啄了一口。
“小玉,别怕。”
他的手指在羿玉脸侧滑过,顺着发丝分离。
脚步声远去。
·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时候——无论在做什么,突然会有种心慌、不安、忐忑的情绪一点点扩散开,但若是细究起这情绪从何而来,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持续的时间也不定,有时只是一小会儿,有时却会在接下来一整天甚至是数天的时间里,反复涌上心头。
且越是在意,这种感觉越是清晰。
羿玉此时的感受就像是这种状态加强了数倍的样子。
凭他本心来说,他是没有任何想哭的意思的,眼泪却不由自主地往外流,不一会儿就哭湿了鼻尖。
难言的恐慌感让他指尖都有些发软,拭去眼泪的动作机械又麻木,脸上逐渐变得凉凉的,又有干涩感。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才会突然觉得温辰安那里出了状况……
而且他恍惚地说出了口,温洲白也全信了。
他颓然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复又如梦初醒般下床洗了脸,清水冲散了些许混沌,只是流泪许久导致的头昏眼胀一时半会儿还散不去,他披上外衣,坐在床边。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他会有这般强烈的感觉?温洲白又为何一听便信?
诸多疑问萦绕在脑海中,羿玉揉着眉心,后脑隐隐有抽痛。
他没有离开石室。
此处一定距离温辰安最近,若羿玉真是什么命格相合之人,那么离温辰安近一些,对他一定是有好处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温洲白始终没有回来。
羿玉虽然心慌不止,却也并未因此而平添担忧。
温洲白既然回去了,最起码也要明天晚上才能过来……
除非他改了主意,不再藏着羿玉了。
念及此处,羿玉摸了摸已没了牙印的嘴唇,觉得温洲白轻易是不会放弃这个打算的。
说句不好听的,咬到骨头的饿狗没有撒开嘴的道理。
石室中不知时间流逝,羿玉不知自己坐了多久,身体都有些僵硬了才顺着密道回了二进院子。
李娘子说这会儿已经是午时了。
许是羿玉走姿不太顺畅,面色又多有憔悴,加之昨晚沐浴时脖颈处让温洲白胡闹了些,李娘子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些打趣人的意思。
殊不知羿玉心里一点儿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没有,只觉疲劳得厉害,连饭都没吃一口,进了屋里,倒头就睡。
待他醒来,离温洲白过来也就不远了……
然而直到这日太阳彻底西沉下去,温洲白也没有过来。
羿玉问了好几次时间,问得李娘子到最后都不太在院子里走动了,生怕羿玉心情不好会找人撒气。
她只认识羿玉几天,不太熟悉他的性情。
盘旋一日的忐忑不安之意愈发浓厚。
温宅里,恐怕是出了大事,令温洲白无法抽身离开。
羿玉等了又等,耐心即将告罄。
他已下定决心,明天天一亮就去温家。
若不是这个任务世界的夜晚总是不太对劲,羿玉是一秒钟都等不下去了。
他没什么表情地自己下了密道,石室里还是他白天离开时的模样,温洲白一件衣服还搭在一旁,让人看着心烦。
明天要去温宅,羿玉今晚不能不睡。
只是人躺下了,思绪却活跃得厉害。
无数曾经看过的惊悚恐怖悬疑电影、各种骇人听闻的重大案件、道听途说的猎奇八卦……一桩桩、一件件都开始自发地往温家上面套。
好不容易睡着,感觉却只过了一会儿,羿玉就自己醒过来了。
他口干舌燥,也躺不下去,便直接上去了。
天刚蒙蒙亮。
·
守门的大汉共有四个,两人一组,每日替换。
温洲白前夜离开的时候应是交代了什么,隔了一日又换班回来的阿大阿二听说羿玉要去温家时,犹豫片刻便应下了。
这倒是省了羿玉的口舌,也免了他再做安排,节省了相当一部分的精力体力。
阿大赶了马车过来,羿玉自己一跃而上,阿二连忙跳到车前,伴随着一声“架”,马车径直奔向温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