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状态异常美丽的温双双睡着了,羿玉则是走远了一些,口中反复念叨着温双双刚才说的那几个字。
“‘三哥’是指温洲白,后面是……谈话?昙花?桃花?好奇怪……”
刚才温双双说话的声音很小,又有些许磕绊,羿玉听得不是很真切,只捕捉到了大概的读音,当下自己重复了几遍,却始终觉得不太对。
暑热难耐,羿玉避到屋檐下,抬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嘴唇不住地轻动,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
很快,他终于组合出了一个最有可能是温双双方才所言的句子。
“三哥,探花。”羿玉越念,越觉得读音就是这个。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席地而睡的温双双。
单从面容来看,她大约比真正的年纪长了十来岁,若放到温洲白身上,他应当是三十五六的样子……
这个年纪,中了探花倒有可能,据羿玉所知,温洲白是一直在读书的,只是还没下过场,读的怎么样他也就不知道了。
三十五六岁的温洲白,羿玉很难想象,在他的印象里,温洲白一直是英姿勃发的少年形象。
第一次见到温洲白时,他正代温辰安给羿玉挑红盖头,一手执秤,一手负在身后,微微垂眼看着羿玉,目光由轻慢变得怔愣。
正想着,一种难言的熟悉感忽然窜上脑海。
三十五六岁的温洲白、三十五六岁的温洲白、三十五六岁的温洲白……
一个同样负手而立的身影出现在羿玉脑海中,迷雾笼罩着的面容逐渐清晰,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
熟悉是因为这张脸上的五官羿玉不知道曾经见过多少次。
陌生是因为那张脸变得更加成熟,少年时的青涩随着岁月的流逝而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轮廓,更加清晰的骨相。
但眼角眉梢处的细微表情,说话时的神态,偶尔的惯性动作……这一切还是有少年时的痕迹。
静心堂里的那个什么窦大人分明就是年长许多的温州白!
这又与温双双所说的话对上了。
——温洲白中了进士,以探花之身加上自身聪颖机敏,当然官运亨通,三十许岁的年纪就穿上了绯袍,以天使之尊调查大案。
但是这又产生了一个悖论。
三十多岁的温州白负责调查的大案正是十九岁的温州白家中的遭遇!
若三十多岁的温州白与十九岁的温州白是同一个温洲白,那么年长的温州白不可能没有年少时的记忆。
而少年时的温州白更不可能遇到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天使。
如果是在现代社会,羿玉会考虑这是两条不一样的时间线交融在了一起,但环顾四周,羿玉更倾向于这种情况的发生与那位欲天菩萨脱不了关系。
真是阴魂不散。
这种感觉……
羿玉心中腹诽,脚下动作却很快,一转身就往静心堂而去。
·
从江城轩到静心堂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称不上远是因为从江城轩到静心堂,没有从三全院到静心堂远。
而称不上近则是因为,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孩,温双双其实应该住在更靠近长辈居所的地方,就如同温辰安曾经的东庭、温秋妃的扫尘院、温洲白的三院……
而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自然又与温双双的生母有关,温夫人不想王姨娘的女儿离自己太近。
羿玉在抵达静心堂之前,先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身着粗布麻衣的和尚背对着羿玉站在池塘边,手里捧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羿玉只与这和尚有过一面之缘,加上一次没有见面的旁听讲经,但此时只是看到他的背影,羿玉就知道他是空乐和尚。
毕竟这温宅里只有一个和尚。
可他即便是个和尚,也不该独自出现在内宅里……
这事蹊跷地仿佛就在引诱羿玉去听空乐和尚在低声呢喃什么。
离更近一些,声音就愈发清楚了。
空乐和尚在诵经。
他语速适中,吐字清晰,对经书内容更是倒背如流,完全没有任何卡壳停顿的地方,如同倾泻而下的山泉水般连绵不断。
和尚诵经很正常,不正常的是空乐和尚诵经异常专注,专注到了忘我的地步。
仔细观察,他的嘴角都有白沫了,身形隐隐打晃,可即便如此也始终没有停止诵经。
显然也是受到了某种影响。
于是羿玉又开始想,这温宅里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究竟受到了什么样的影响?发生了何种的变化?
为何受到同一种影响,发生了同一种变化,表现出来的样子却截然不同?
羿玉自己也受到了影响,他已经感受了出来。
一开始不是很明显,但随着在温宅里见到了越来越多离奇诡异的事情,羿玉却始终想着要去找温辰安与温洲白。
这个念头不仅没有动摇过,甚至愈来愈强烈,强烈到了羿玉都感觉自己有些魔怔的地步。
由此推及其他人,再深深思索,这种“变化”几乎已经呈现出了真容——
纸条变成小纸人,是因为温双双在上面写下了让羿玉速离的文字,她因为见过温辰安“死而复生”,又心存善念,所以导致她当时劝离羿玉的心情非常急切。
拂柳扒窗子,是因为那天白天她不停地提醒羿玉去上香,羿玉却一直没有理会,令她愈发着急恐慌。羿玉虽然晚上去了,可那个时候拂柳身上已经有了香灰味。
温双双与丫鬟磕头,是因为白天的时候她们曾来过三全院,隐晦地请羿玉为温双双做主,好让她去灵堂送温秋妃最后一程。
磕头其实就是一种“请求”,与她们白天的行为是完全对得上的。
至于前后两次鬼压床,羿玉一开始有些困惑,仔细想了一下,隐约想出个缘由,却没必要深思了……
而此时温宅里的所有人:贪财的偷盗钱财、疲惫的沉睡不醒、孤单无依的渴望有自己的家、年少的想变得成熟稳重……如此种种,非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
归根结底,羿玉通过学习生涯获得的归纳概括能力试着提炼了一下——他认为此时的温宅与之前温宅的“夜间”能够放大人心中的“念”。
究竟是不是“念”其实无关紧要,大致是这么个意思,且以“念”来代称。
如果“念”本身就足够强,那么在之前温宅的“夜间”中就会以某种方式呈现。
现在,施加这种影响的存在仿佛是进入了一种boss的狂暴期,即便有一些“念”没有那么强,也被呈现了出来。
羿玉之所以能够想通,是因为有“人”作弊了。
他非常清楚,自己内心深处最强大的“念”一定是完成任务,早日回到现实世界。
但是从重回温宅至今,不断被呈现出来的“念”却是寻找温辰安与温洲白……
这或许是它的纰漏。
羿玉步伐停顿了一瞬间,没有再往静心堂去寻三十多岁版本的温洲白,而是一个改变方向,往一个截然相反的地方去了。
那是三全院的方向。
羿玉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耳畔能够听到呼啸而过的风声,夹杂着自己剧烈呼吸的声音与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