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妃娘娘来了。”
采星慌张的进来通报,温实初也是蓦然一慌,虽然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慌。
沈眉庄神情一顿,不过马上恢复了自然,马上从榻上站起来准备迎接安陵容。
“本宫听说沈姐姐又不舒服,特意过来看看,沈姐姐现在可好点了?”安陵容进门后一边跟沈眉庄相互见礼,一边直接开口询问。
沈眉庄略微有些心虚:“也没什么,就是老毛病犯了,不值得文妃娘娘特意过来一趟。”
看着沈眉庄白里透红的好气色,安陵容直接将话题挑明:“久闻温太医医术精良,本宫以为一个气郁的小症,早该药到病除,怎么会如此反复,让沈姐姐饱受困扰,是温太医行医不够用心还是沈姐姐另有其他病症?”
沈眉庄想过安陵容来者不善,但没想到一开口就如此尖锐,她此时还搞不清楚安陵容真实的意图,因此不想扩大矛盾,只将问题往自己身上揽:
“文妃娘娘说笑了,是嫔妾身体太弱才一再反复,怪不得温太医。”
安陵容冷冷瞥了一眼站在旁边装鹌鹑的温实初,心中实在不屑,就这样一个窝窝囊囊的男人,值得沈眉庄这样维护吗,不过想到前世及沈眉庄的心思,她还是耐着性子意有所指道:
“本宫让周副院判看了沈姐姐的脉案,多思多虑导致肝气郁结,本宫想着既然是多思,那就有源头,可沈姐姐不像陵容,你有着优渥的出身,有着疼爱自己的父母亲人,这就说明姐姐的思虑不是来自家族而是源于宫中,沈姐姐可否告知你所思为何?陵容也略通医术,说不定能够为沈姐姐排忧解难呢。”
安陵容说这些时,沈眉庄下意识的看了眼温实初,两人对眼瞬间都从中看到对方的惊愕,安陵容的话,让二人只觉里面有着天大陷阱等着她们,因此沈眉庄很是谨慎的说道:
“嫔妾多谢文妃娘娘关怀,正如文妃娘娘所言,嫔妾有着慈爱的双亲,在宫中又得太后眷顾,皇后娘娘仁善,各宫姐妹也能和睦相处,嫔妾并无所虑,一切不过是嫔妾体弱又喜伤怀才屡请太医问诊,不过今日得娘娘开解,嫔妾以后定明达处事,想来再不用时时延医请药。”
尽管摸不清安陵容的目的,但沈眉庄还是做出了保证。
安陵容知道是自己急切了,在跟沈眉庄毫无交情的情况下贸然闯入她隐秘了多年的心事中,任谁都会起疑,可如果这时不挑明,以后再难找到合适的时机。
三日后,皇上会陷入昏迷,醒来后他觉得自己即将不久人世,开始召集军机大臣商议身后之事,那几天不管前朝还是后宫都是一派混乱,正是让沈眉庄出逃的好机会,这是安陵容想到的对沈眉庄最好的弥补。
尽管安陵容心里很看不上温实初,认为他胆小没有担当,他敢跟沈眉庄发生私情,但却不敢为二人谋一个未来,一点也不想想如果他二人的私情被其他人发现,温家就剩他一人倒是无所谓生死,可沈家传承百年,连奴仆在内几百口人员,到时砍头问斩、抄家流放向谁去喊冤?
还有一点让安陵容更鄙夷温实初,既然不敢担责,那就躲远一点,在得知沈眉庄心思后,明知不能给她未来,就干脆利落断过干净再不为沈眉庄就诊,而不是这样拖拖拉拉的钓着沈眉庄,让她越陷越深。
安陵容没好气的狠狠瞪了几眼温实初,瞪得温实初汗毛直立,想不通怎么得罪了这位盛宠已久的文妃?
对沈眉庄的保证,安陵容像是没听到一般:“说了这么一会话,口干了,跟沈姐姐讨杯水喝。”然后径直坐到榻上,一副要跟沈眉庄长谈的样子。
沈眉庄心里叫苦不已,如果安陵容表明态度为难她或者温太医,她还能据理力争一二,可这软中带硬的姿态,让她一时不好拒绝,只好让采星上水。
温实初看看安陵容又看看沈眉庄,心中也在犯难,看架势,文妃娘娘有话要对惠嫔说,他留在这里好像不太合适,可若是他走了,文妃要是刁难惠嫔又如何好,两难之下,他选择默默站在一边。
安陵容看着两人如临大敌的模样,脸上便发了笑:
“沈姐姐,不用这样防备,我今晚前来主要是得了个好看的话本子想跟沈姐姐一起分享一下。”
沈眉庄更是狐疑,不过还是应承道:
“文妃娘娘有话请直说。”
安陵容扫了一眼屋内笑而不语,沈眉庄只好让伺候的宫人先退下,目光接触到温实初时问了一句:
“温太医可要留下?”
安陵容点头:“一起听听更好,忍冬,这话本是你找来的,不妨由你来说。”
这下沈眉庄跟温实初都明白了,安陵容就是冲着二人来的,只是二人相交从未留下把柄,二人倒要看看安陵容要怎样构陷,又想利用二人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沈温二人心绪急转之际,忍冬已经款款开口:
“奴婢今天要说的是一桩后宫奇事,话说不知哪个朝代,一老皇上有一年轻貌美的妃嫔被困宫中,时间一久难免心生苦闷,恰巧此时太医院来了个新太医,生得玲珑心肠最会宽慰人心,年轻妃子就常召这太医到宫中就诊,这一来二去...”
忍冬才说到这,沈眉庄马上就挂了脸:
“文妃娘娘从哪听来的这些不入流的话本,竟到嫔妾宫中前来消遣嫔妾,莫非当嫔妾真的好欺不成。”
安陵容神色平和出言安抚:
“沈姐姐都说了这些话本只是消遣,又何须疾言厉色,宫中生活枯燥无味,且耐着性子听完又如何呢?”
其实沈眉庄话才出口就开始后悔了,她这样上赶着,不就明说她心虚有事吗,她尬尴的朝安陵容笑笑,示意忍冬继续,不管如何,她不能露怯。
忍冬的声音高低起伏如同外间说书先生一般硬是将接下来的事情讲得身临其境:
“两人生了情,按理本该是情投意合的一段佳话,可偏不该两人是在皇宫相遇,背后有父母亲族,身边有伺候之人,这些都是人命,若是老皇上知晓,这些人头可就不保了。”
“其中险要但凡清醒之人都不敢越过一步,可两人情难自已,又自信驭下无敌,竟然踏出了最后一步,导致珠胎暗结,这妃子也是个有手段的,在这个关头居然找来了皇上顶包,一个月后又伙同太医篡改脉案,将这个孩子记为了皇家血脉。”
“原想着天衣无缝,可妃子的一举一动都被对手看在眼里,对手是个能忍的,开始发现时并不伸张,等瓜熟蒂落时再一举揭发,哎,秽乱后宫,混淆皇室血脉,桩桩件件都难逃死刑,哪怕妃子的父亲曾是战功赫赫的将军,也难逃被女儿牵连的命运,真真惨啊。”
忍冬将安陵容教给她的话完全道出,这些事是安陵容根据前世沈眉庄的表现及滴血认亲夜温实初的自宫细细填补出来的真相,这一世她不过是换了种方式给沈眉庄提醒,毕竟很多事情已经脱离原有的轨道,沈眉庄一对上温实初就情绪太过外露,宫中心细之人可不止她一人,到时的局面可就难收拾了。
沈眉庄此时面色如纸,温实初额上也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上述故事虽是捕风捉影之说,可两人那些未挑明的心迹,对外真的天衣无缝吗?
沈眉庄在宫中多年,她太知道如果哪一天宫中真的流出她跟温实初的种种流言,皇上也好,太后也罢,他们不会真的去追查这些事情是否真的发生的,只会顾及皇家颜面让她暴毙让温实初意外而亡,来掩盖他们认为的皇家丑闻。
沈眉庄嘴唇扯动了几下,脑中也快速理清了思路,再一次承诺:
“文妃娘娘这个话本真是精彩,不过民间的道听途说之言,终归进不了现实,毕竟后宫规矩森严,又有威严皇权,没人蠢到会做自绝家族之事。”
瞧着沈眉庄惨白的脸,安陵容知道她会错了意,也不着急而是继续跟忍冬演起双簧来:
“忍冬,本宫听说这个话本还有另一个版本,你可别藏私,不妨一次说完。”
忍冬一拍手:“哎,瞧奴婢差点忘了,另一个版本说的是,二人虽互生情意,可一直止乎于礼,未曾跨越雷池半步,一日老皇上病重,这妃子前去侍疾,不曾想染了病气,竟也重病不起,没几日就撒手人寰,因是重疾而亡宫中担心会传染,只好将其火化。”
听到这里沈眉庄的眉头跳了一下,温实初眼神也在不断跳动,安陵容将两人表情仔细看在眼里,示意忍冬继续。
忍冬歇了口气:“妃子死后,太医悲痛欲绝不久也郁郁而终,两人一死上全了忠君之心、下还了父母孝义,中间还保全了无数人命,算是一桩功德,老天有眼,竟让两人化作大雁长日相伴,云游天地之间。”
故事说完,忍冬还不忘感叹一句:“娘娘,奴婢更喜欢这个结局,这叫有情人终成眷属,而且还不用牵连任何人。”
安陵容没有任何评价,而是将手中水杯放下站起来直接跟沈眉庄告辞:
“沈姐姐,这故事真精彩,不过天时晚了,本宫得回去了。”
她只是来说书的,沈、温二人若是真敢抛开宫中的荣华富贵,那她也敢冒一次天险,成全沈眉庄这个心愿,若是舍不得,那这个故事就是个警醒,她该做的做了,以后沈眉庄际遇如何与她再无关系。
安陵容来得快,去得也干脆,端看沈、温如何决策了。
她走后,屋内的气氛一时很是暧昧,两人谁也没说话。
沈眉庄此时的心上如同住着一只调皮的野猫,时不时伸出爪子挠她一把,挠得她心痒痒,安陵容的话让她蠢蠢欲动,她从未想过,原来还可以有另一种出路,她含羞带怯的偷瞄了眼温实初,只见对方也在看着自己,一时脸如霞飞心如擂鼓,或是温实初的眼神太过直白,她竟说出:
“闲云野鹤总好过如金丝雀一般。”
温实初的心绪更不平稳,这几年他在太医院过得很不顺遂,年轻时他曾想过凭着医术造福一方百姓,可入宫为太医后,他的医术只能为权贵服务,若能专心行医也还好,等病症收集够了,总有着书立作那天,将毕生所学传承下去。
可现在他明白,他是卷入了权势纷争中才落得如此境遇,只要有权势干涉一天,他就无法潜心行医,可离开,甄嬛怎么办?还有文妃没头没脑的话,会不会是陷阱?
沈眉庄见不过一会功夫温实初神色就变了,当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幽怨说道:
“自幼家中就安排我学琴棋书画,说我总有一日会是天子的女人,得进宫为家族争光,嬛儿也是一样,她心气更高,总想着嫁给天下最好的男子,可天下都是皇家的,最好的男子也只能是皇上,可着几年你也见了,我们一腔热忱,可换得的却是薄情相待。”
“宫中八年,我还了家族恩情,文妃所说或是陷阱或是缥缈无依,可我总想一试,不为什么,只想依着自己的心活一次。”
温实初还有顾虑:“我...”
他的迟疑让沈眉庄伤心不已:“我知道你担心嬛儿,可她现在需要的你能给吗?她要亲人平安回来,你没法帮她,总不能为她,你就这样过一生吧。”
见温实初还不说话,沈眉庄决绝道:“算了,总是我妄想,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说着就将身子转过去,不再看温实初一眼。
温实初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突然堵得慌,好似他不说点什么,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他思虑一下慢慢道:“不是妄想,只是这事太过惊世骇俗,文妃又目的不明,总是要想周全点才好行事,我知道有一种药粉...”
话还未说完,突然一道人影扑进了他怀里,惊得温实初手脚无措,过了片刻才伸出手将人紧紧抱住。
因问诊时间有限,两人约定第二日再来商议远遁的可行细节。
五福堂内,安陵容已经吩咐忍冬,让她转告刚从河南探查粮市回来的大虎,让他在京中稍等几日再下江南去。
三日后的早上,皇上果然病重,阖宫妃嫔前去侍疾。
到了晚上,皇后以人多杂乱为由,将妃嫔们驱赶回宫,只留下甄嬛跟她在九洲清宴侍候皇上。
夜深时,沈眉庄溜进了安陵容的五福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