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月后,姜安带着这一千人进入北地境内。
因为战争,北地关内封锁,原本人来人往、满载货物的车队从官道上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又一道关卡…
凡是经官道出入北地的人都要接受仔细盘查,确认文书和身份后才能放行。
其实这已经是很好的部署了。
战争之下,贸易停滞、家人失联是常事,北地如今尚能进出,就代表护国军仍有余力顾及这些细枝末节。
千人队伍奔袭而来,踏着尘土飞扬…
姜安为了防止她爹知道她回来,半路把她劫了打包送回京都,便一路拦了归来的消息,所以北地无人知晓她带人‘杀’回来。
在玄甲眼中,这是一支来路不明的队伍。
他们听到了战马嘶鸣,听见了脚步声伴着重甲震荡的声音。
守关卡的将士拦住官道中央,架好长矛,准备与其一战!
如此紧张氛围下,天空中突地传来一声苍鹰啼鸣,他们抬头便能瞧见蓝色天幕下那道黑影盘旋。
玄甲中有人见过姜安养着的那只苍鹰,心下打鼓…
是小姐吗?
他的目光试图破开激荡黄土,看清来者手中高举的旗帜是哪家。
“是咱们护国军的旗帜!”
有人高声喊了一嗓子。
“驾!”
只瞧着,铺天盖地的黄沙中,一人一马窜了出来。
姜安身穿银色软甲,赤色披风飞扬,与她手中高举着的军旗一起,在天地间留下一道绚丽色彩。
她身后,霍长明同样一身甲胄。
京都城西大营真真正正当了些日子将军,憨气褪去,真真正正成长成一位少年将军模样。
“快,放行!”
为首的小将领看清了为首之人的样子,抬起绊马桩,眼神激动。
是小姐!
小姐回来了!
战马之上的姜安目视前方,一手攥着缰绳,另一只手中军旗不倒。
墨发飞扬间,她目光坚定,并未停留下,而是再次喝声催着战马加速。
从设置关卡的官道到崇州城门口,不足五里。
城楼下,小姑娘抬头看去。
守城将士比往日多了三倍不止,城墙上弓箭手林立,她想…他们脚下应该还摆着火油桶,和箭头裹着火油的箭羽。
这招,还是她提的。
若有人搭梯攻城,便可用火油罐子顺着梯子浇,再用裹着火油的箭羽射中敌军,火烧起来那就是一片…
离着城门不足一里时,正律运了内力将声音传出更远,“镇国王府通行,开城门!”
“谁?”
城墙上,嘴里叼着个鸡腿的主将扒着看。
镇国王府的主子就那么两个,现在都在战前,这个方向又怎么会有人。
这一看不要紧…
“哎呀我去!”男人一拍大腿,先是招呼着人赶紧开城门。
“快…快打开!”
这祖宗怎么就回来了啊!
“快!去给王爷送信,大小姐回来了!”
“赵主将…”
姜安奔袭不停,声音传到城楼主将耳中时,她人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你若是敢给我爹通风报信,我就告诉军中厨子,不给你做烧鸡吃!”
“啊?”
肌肉记忆触发,赵主将赶紧把啃了一半的鸡腿塞怀里。
不行不行,人可以战死,但活着…就必须有烧鸡!
军中后厨那些老家伙向来对这小祖宗宠的很,她说没有烧鸡…那是真没有啊!
“将军,还去吗?”他的副将尽量笑得小点声。
主将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你咋那么笨呢,不会等着这祖宗找到王爷之后再去汇报啊!”
那他们的马没有小姐的快,王爷总不能怪他叭~
要怪…就怪马吧!
赵主将把鸡腿掏出来,又啃了一口。
自城门入城,崇州城内还是一副井然有序的模样,虽然街头摆着的小摊少了许多,可百姓眼中不见慌乱,甚至很安心。
姜安带着队伍主街打马而过,百姓头也没抬,习以为常的纷纷让路,后知后觉瞧见这些人不是护国军打扮后,才仔细看了几眼。
这小姑娘怪飒爽的嘞~
等会儿…
“哎呀!是小姐!”
正在上马车的刺史闻守时脚下一滑,差点没摔了。
谁?
他维持着撅腚上马车的姿势,抬头去看。
果不其然,瞧见了姜安那张欠欠儿的脸。
她甚至两手脱缰,和刺史打招呼。
这一下,看清了的刺史心脏差点没吓出来,“路,看路!”
谁教她能这么骑马的!
她还以为这马能和白虎一般有灵性吗!
等到小姑娘的身影在街的尽头消失,刺史还没有缓过来。
“老爷…”
小厮在下面托着他,用力到脸都憋红了。
闻守时反应过来,尝试直起腰来,“嘶…”
好嘛,腰闪了~
对于姜安在打仗时回北地,还有她的任性,闻守时很是生气。
但想起方才小姑娘那副古灵精怪的模样却又忍不住失笑,“这小祖宗…还真是。”
一个半月无声无息,所有人都以为她老老实实在京都待着呢,没成想人家杀回来了!
王爷怕是有的受咯。
“老爷,您腰没事吧,要不咱们先去看郎中?”小厮目光担忧。
“没事!”闻守时摆摆手,示意他赶紧驾马车离开。
昨日王爷派人护送回来十几个孩子,还没有安置。
他们的父母是两国交界村子住着的百姓、又或是自东离返回南商的商队。
这些人被东离人抓走充了奴隶,这些孩子就是威胁的筹码,也正是因此他们才活到现在。
护国军杀过去的时候,奴隶死了…
只剩他们在尸体旁无助哭泣。
将士们将人带了回来,可却不敢擅自养在身边。
如今战时,他们自己能不能活到最后都是未知,就别拖着这些个孩子在身边担惊受怕。
所以这些孩子就送到了衙门,交给刺史想办法。
……
南城门一路到北城门,北城门是另一位主将在守。
瞧见一路闯过来的人是谁后,他甚至亲自上手去开城门。
死手,快推啊!
从官道上的关卡算起,姜安这一路可谓是畅通无阻,直奔护国军主营而去。
谢云山提前给她传了信,霍朗支援茂州,孟不忍领兵支援他弟弟孟不让,三州皆有大军镇守边界,虽没有向东离境内挺进,可东离的军队却也破不开半分!
因为如今尚无帝王亲令开战,用不着他这个主帅有什么动作,所以姜寂臣仍旧守在主营,并未离开崇州境内。
所以姜安这才一路朝着主营的方向来,而不是去往战事中心地点。
“主帅!”
“报!”
黑甲兵几乎是摔进主帐的。
原本正在同胡晏、谢云山还有两位将军商量事宜的姜寂臣变了脸色,“战事有变?”
谢云山摸摸鼻尖,眼神突然变得飘忽不定。
胡晏瞧得清清楚楚,这是有鬼?
“不是…”
黑甲兵的话没说完,一位主将粗声道:“那你跑这么快干嘛,吓死老子!”
“小姐回来了,已经入主营,朝着主帐来了!”
主将噌的起身,一个箭步就往营帐外面窜。
还不如吓死老子呢!他心底暗骂。
主帅可是给他们下过死命令的,不准给小姐递任何消息,也不能让小祖宗从京都回来参与战事,一旦发现她有要回来的意思,就赶紧报给主帅。
如今小姑娘突然杀回来,怎么看都是来者不善啊!
两位主将背影匆匆,浑身上下写满了:这件事和我可没关系哈~
那小祖宗疯起来,自己人都得脱一层皮。
当年谢云山带她上山剿匪,差点把一个山头炸平的英雄事迹现在还在营中流传呢!
阿安回来了?
姜寂臣刀子一般的眼神立刻锁定在谢云山身上。
姜安能这么肯定的确定他在主营,而不是其他两州,肯定是有人通风报信!
至于是谁,已经很明显了…
后者正巧满脸心虚,准备开溜。
谢云山咧开嘴笑,“王爷,那啥…我就先走了哈~”
好你个谢云山!
姜寂臣抄起手边书简就往这货身上砸。
胡晏则坐在一边,淡定喝茶。
他早说了,王爷拦不住小姑娘,她还是要回来哒~
啪嗒,一个书简正好落在进来人的脚下。
书简被一只手腕纤瘦的手捡起来,银色软甲和赤色披风映着小姑娘的脸颊透着绯色。
她语气不善,“哟,主帅活动筋骨呢?”
“咳…”姜寂臣被口水呛了一下,堂堂主帅竟然有些局促。
连爹都不叫了,看来是真生气了…
被书简敲了头的谢云山赶紧躲到小姑娘身后。
却又被姜安拎了出来。
谢云山:?
不是…用完就扔啊?!
小姑娘白他一眼,又往她爹那儿看来一眼,等会儿再和你算账!
“在主营的主将都叫来,再找来军中几位主簿…备好笔墨。”
她从正言那儿接过锦盒,先一步出了主帐。
“皇帝圣诏,都出来吧。”
圣诏有三,姜安最先宣的是应战东离那份。
她将圣诏交到一位主簿手中,命他们马上誊抄。
她要北地三州人人尽知,处处皆有!
第二份圣诏,第三份…
第三份…
姜寂臣黑了脸,话从牙缝里挤出来,“督军?”
她当督军??
还前锋??
小姑娘笑的得意,“是呀是呀~”
她歪歪头,“本督军的营帐在哪里呀~”
这下,你是赶不走我咯~
“咳,在下这就去准备!”
胡晏拎起还在和小姑娘喋喋不休控诉那些京都来的二世祖有多难搞的谢云山,脚底抹油,开溜。
偌大的主帐,就只剩下他们父女二人。
瞧着小姑娘疲累的脸,不用想也知道她是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这一路上应该没少风餐露宿…
老父亲越想越心疼,这可是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闺女啊!
“不是爹阻你回北地,战场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如今北地不及京都安全。”
“我自然知道爹的用意。”
姜安眸光清明,她知晓爹只是想保护她…
只是想守了她这一块小小天地。
“您与渊渊合作,一人提供银钱,一人私藏军备,早就筹谋这场战事,可爹你从未与我提过。”
“长公主来京,您没告诉我,您明知道长公主亲自出使南商是为了什么,关于后续计划,你却半个字都没告诉我!”
“我知道,爹你是怕我下手没个深浅,又觉得我与长公主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将来若是有一天她是我亲生母亲一事天下皆知…你怕我万一弑母杀亲被天下人诟病。”
这是姜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她爹面前提及自己的身世。
身处熟悉的环境中,小姑娘松懈下来,低着头,有些委屈。
“可我已经很厉害了…”
“您可以保护我,我也可以保护您。”
她会做官,上能揍皇帝,下能杀佞臣;她能让废田变良田,能领兵打仗…
她可以做好多好多事情,她能做好多好多事情。
“比起被爹护着,留在京都等北地战胜的消息传来,我更想与您…与护国军并肩而战。”
她从来都是骄傲的,更从来不是个循规蹈矩的。
姜安认定的事情,不会被改变…
“好。”
嗯?
姜安一路上思索出来的话术刚说几句,就听上首坐着的她爹轻声应了声。
小姑娘没反应过来,有点懵懵的,“什么就好?”
姜寂臣眼中含笑,“你都是督军了,当然得和三军并肩作战…”
“真哒?”
老父亲无奈道:“真的!”
三岁那年接这小祖宗回来的时候,他说过…姜安此生都会是顺遂的。
他不会约束她…
唯一一次,也就这么一次,老父亲还没成功。
没办法,谁让这是自己养大的闺女呢。
欸嘿~
小姑娘咧开嘴笑,眼睛亮晶晶的,“爹呀~”
老父亲语气酸溜溜,“又喊爹了,不叫主帅了?”
“嘿嘿~”
姜安凑过来,给她爹捏肩,“叫主帅多生分啊!”
胡晏被谢云山推着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父女温馨的场景。
他不出意料的挑眉,他就说吧!
都多余操心!
“咳咳!”
他先是给自己找了一下存在感,这才问起京都的事情来。
这圣诏瞧着可不像是皇帝写的…
笔锋之间倒是有那两位少年的影子。
姜安把离京前的事情一一讲给他们听,包括…谢家。
谢云山始终是沉默的,只是静静听着。
若要说他心里没有半点伤心是不可能的,他姓谢…谢家也是他的家。
可在家国面前,他尚且能拎清。
他知道,只有没了谢家,京都世家门阀群龙无首,南商才能暂时清明,撑到新的君王登基,手段镇压门阀。
这天下不是只有他才有父母亲人…
他从来都是明白的,也早早做好了准备,甚至谢云山可以说这一天…他准备了十多年。
真的来临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他反倒平静的出奇。
还好…还好姜安没有亲自动手。
这是他最后的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