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太傅猛然一惊:“便算老臣逾矩,也要坦言。老臣从不奢求雪儿简在帝心,就是雪儿那跳脱性子还得害陛下包容一二。雪儿到底太年轻,易被一时风光迷了眼,叫她偏安一隅也不听。但陛下到底和雪儿不同,陛下自小稳重聪慧,又见识太多利益人心,从不是耽于情爱者,且何时犹可脱也。”
“陛下晓得高处不胜寒之理,老臣是眼见陛下从生死场闯过来,雪儿再混也就扬鞭打架,受不住这刀光剑影。雪儿入宫本是阴差阳错,若有那机会,老臣……”
淳祈帝越听越是怒火中烧。
一时风光?不就是说小嫔妃对他是一时迷恋,更被一时宠爱迷了眼。
说他和小嫔妃不一样。
是,小嫔妃打小有人护着,养得率真可爱。
可他,生于泥潭,一条命都要汲汲营营。
是,小嫔妃入宫是阴差阳错,可他一开始本也没打算把人扯入宫闱是非,是小嫔妃非要说爱他闹他的心。
是,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可他尝试脱了,一个半月不还是没受得住这郡主诱惑?
怎么,他堂堂天子帝皇,天下女子尽可有,他要云销雪就不行?
他瞧着就是这么个不值得托付之人?
自小嫔妃入宫,他哪儿亏着人了?
虽说这病确有他因,可不让小嫔妃怀孕也有护着她的意思啊。
也不想想,一旦这郡主有孕,会是多少人眼中钉,便是没有野心的镇北王也能生出野心来。
若有那机会,想如何?
大长公主想叫人出宫,怎么,你云太傅也要来凑这个热闹?
怎么,他好不容易得一还算心悦女子,其父其祖母都不稀罕这皇恩?
淳祈帝听不下去了,许是迟来的叛逆,叫他更不想听云太傅叨叨,他打断太傅的话。
“太傅多虑了,宁昭将雪儿养得很好,甚得朕意,你也说朕历尽风雨,又岂会护不住一个雪儿。”
“可陛下,并非事事皆能算计,就是女子心思也难猜,便是史书都得记深宫诡谲,如今雪儿已得了老毛病,臣可真怕红颜未老恩先断,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云太傅这下已顾不得君臣之别,是带着祈求的疾言厉色。
淳祈帝这话真是吓着他了,对任何人抱期待都不能对皇帝,皇帝的一时兴起和欢心更要命。
就瞧瞧月兰多年无所出,还得找个庶妹固宠。
更何况月兰如今封妃,他和女儿不熟,哪里能知女儿能不能斗过这多年宠妃啊。
斗过了,只能说淳祈帝无心。
没斗过,不就是红颜未老恩先断。
再说,云太傅是真怕销雪身子再多些毛病。
淳祈帝盯了云太傅一瞬,忽而转笑:“太傅真是慈父啊,泥销骨哪里比得过锦书来?便是分隔十五年,也秉持生恩教训。可太傅真的晓得雪儿要什么吗?朕不同太傅计较锦书的两情相悦,而今,太傅却是想阻挠雪儿的心心念念吗?”
太傅登时是遍体生寒,寂静片刻,颤抖着唇:“是雪儿,同陛下道的吗?”
淳祈帝只淡笑不语。
太傅突然发笑,似乎自嘲,眼睑窜红:“是了,我本愧为父亲,又有资格对雪儿的人生指手画脚。雪儿,该是怨臣的吧。”
云太傅是突然跪下对淳祈帝行礼的,根本没顾忌周身还有人。
“臣于世上唯挂念二女,既如此,臣只求陛下能护着雪儿些,若雪儿惹了大祸叫陛下不虞,或情形艰深叫雪儿无法举步。臣做了一辈子忠臣纯臣,于任何人无愧,只愧小女。臣求陛下将雪儿予臣,便是叫臣告老还乡,隐姓埋名再不问朝,臣无怨无悔。”
淳祈帝一噎,要护着这郡主的人可真是多啊。
这后宫,就有这么可怕,一个个都说留人一命,隐姓埋名?
他承认,他是往云太傅心梗戳,可他也没想着这就叫太傅忙慌了。
见太傅这模样,真是头一遭。
淳祈帝也有点不好受,到底是把太傅扶起来:“太傅多虑了,雪儿很好,哪里会闹到那一步去。”
云太傅扯了个笑:“便是一往情深才晓情爱磨人害人,就是没了雪意,才除却巫山不是云。得一有情人可遇不可求,臣私心宁愿二女无情,但瞧锦书之缘又觉少女情谊珍重,都是命中注定无可避。臣但求雪儿不要遍体鳞伤,不要同臣般下场才好。”
这下,淳祈帝真是空余叹息。
这郡主的热烈便是他都难以招架,若是他招架不住了还真能尝回失去滋味。
未来如何他不敢保证,但至少现在,他对小嫔妃算是热情,更不想失去。
这么一个不带目的只有单纯爱意的女子,就连母家都不带目的的,还真有,还真被他碰上了?
怎么,是上天瞧他过去年岁太复杂,还派个人来温暖他?
淳祈帝哂笑:“回去吧,不能误了时辰。雪儿是被宁昭教的好,她说不怨太傅,只不过是太傅太爱沐阳。”
淳祈帝回到銮驾时,销雪已转醒。
这张太医是医术见长,这药效还好起来了。
现下虽痛,但汤婆子捂着,不至于晕。
销雪倒是想睡着,只是荒郊野岭,没个人在,销雪还是有些慌的。
眼见淳祈帝终于回来,销雪拉开帘子,扁着唇,唯一双眼亮晶晶,探出头:“陛下,您总算回来了!”
这不,恰与云太傅对视上。
这下,销雪生了恼意,没什么血色的脸都要红了,低低叫了句父亲。
淳祈帝有点好笑。
云太傅好容易瞧见销雪,销雪却面容憔悴,见销雪样子,更是对淳祈帝的话信了好多,心情愈发不好,只能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踉踉跄跄说了句:“充仪保重身子。”
那句好好伺候陛下如何都说不出口,到底说出一句:“莫惹陛下生气。”
销雪乖巧点头,云太傅实在撑不住,和淳祈帝颔首请安就告退了。
告退的步履匆匆,徒留背影。
淳祈帝上銮驾,那队伍就能出发了。
坐到销雪旁边,把人散开的发拨到耳后:“怎么起了,銮驾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