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1章 妥协也是一种智慧
作者:邓晓阳与李朝阳   媳妇邓晓阳我叫李朝阳最新章节     
    夕阳的余晖洒在通往平安县城的公路上,橘红色的光芒给大地披上了一层温暖的纱衣。
    张叔坐在车里,靠在座位上,神情悠然,缓缓说道:“朝阳啊,任何一件东西从生产到销售,再到普通群众的手里,真正挣钱的往往不是厂家,而是在销售环节。就好比咱群众种粮卖粮,勉强能解决温饱,真正挣钱的并非是咱们广大群众嘛。”
    我扭头看了一眼张叔,只见他依旧头靠在座位上,双目微闭,那自言自语的模样显得颇为深沉。
    张庆合继续说道:“朝阳啊,我把煤炭公司这几年的财务报表看了好几遍。临平县一矿三井,是东原最大的煤矿,1985 年的时候,产煤总量是 40 万吨,1989 年达到了 50 万吨。在 1985 年到 1989 年这五年时间里,年平均产煤量是 45 万吨。按照每吨均价 30 块钱计算,整个临平县这五年煤矿卖了应该 6000 万到 7000 万之间,也就是说,整个煤矿平均一年就能创造 1300 万的销售额。刨除运输、工资福利、利税等各项成本,煤炭公司的利润少说也要剩个一两千万。但现在,整个煤炭公司的账上竟然是亏钱,朝阳啊,你说的这个110万太少了,这账对不上啊。”
    我微微皱眉,说道:“张叔,煤炭公司可是养了上千号人呀,这人员工资福利加起来也不少吧?”
    张庆合睁开眼睛,目光深邃,说道:“这个账我也算了。就算煤炭公司 1000 人,每个人都算享受正科级待遇,每年 2000 块钱的收入,一年也不过 200 万。我也看了煤炭公司的工资报表,能拿到 2000 块钱年收入的,还是少部分。所以,我才说查出万冠军那 100 多万,这与我预想的差别太大呀。”
    我马上想到,国有企业县审计局每年都要组织审计,对煤炭公司这样的大型国有企业,市审计局每年也会进行抽查性的审计。也赶忙说道:“张叔啊,煤炭公司应该有审计报告,审计报告里面可能会有些问题线索吧?”
    张叔微微一笑,扭头看了我一眼,说道:“不错,知道查审计报告嘛。这个审计报告呀,我让审计局和煤炭公司,把所有的审计报告都找了出来,也一一看过。审计报告里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包括县审计局和市审计局组织的审计,都没发现有什么大问题,有句话怎么说的,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我接着说道:“之前实行价格双轨制,各种生产资料、矿产资源是问题的重灾区。我们高粱红酒厂,我印象中当年审计还提出过问题,难道这个煤炭公司就这么干净?”
    张庆合说道:“看得出啊,有些问题比煤炭运输还要复杂。朝阳,刚刚有句话你说的很对,这件事情不可能是一个生产调度科的科长就能干成的。现在你们要查一查这些煤都卖到了哪里,是谁能有这么大的需求啊?”
    两人说着说着,汽车缓缓驶入了平安县。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觉得熟悉而又亲切,这种特殊的感觉请确实是临平没有的。
    汽车稳稳地停在平安县招待所门口,县委招待所的经理赵有德早已在门口等候。看到车子停下,立刻满脸笑容地迎上来,熟练地打开车门。
    张庆合担任县委书记之后,对于这样的迎来送往已经非常习惯。若是在临平,招待所的经理一般情况下还没有给县委书记开门的资格。
    张庆合看着赵经理,说道:“老赵啊,你这看起来可是瘦了不少。”
    赵有德马上说道:“张书记啊,您不来我们招待所,哪有人照顾我们的生意?虽然我们是公家的,但现在考核也有要求啊。张书记,您在临平当县委书记,也不能忘了平安老家的穷亲戚啊。”
    赵有德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在前面引路。不多会儿,就将张叔和我带到了包间门口。他轻轻推开包间门,一欠身,笑着说道:“郑书记,孙县长,马县长,我把咱张书记请来了。”
    郑红旗只是微微点头示意,赵有德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便欠着身从外面轻轻地关上了门。
    马军看了看手表,用手一指,说道:“你们看啊,现在都快六点了,老李果然是到了市里,架子也大了。两个县委书记,外加一个县长在这里等他。这老小子,还迟到。”
    此时,服务员轻轻推开房门,上了一盘干果,葡萄干、剥好的瓜子仁和花生仁摆放得整整齐齐,果盘里还放着两盒中华香烟。
    郑红旗看着张庆合,说道:“老张啊,现在请你一趟,可不容易,我可是给你打了三个电话,才把你请到平安来,怎么这是打算退休之后安家落户在临平啊。”
    张庆合赶忙说道:红旗书记啊,你还不清楚?煤炭运输的事,让我焦头烂额啊。实在走不开呀,让大家看笑话了。”
    郑红旗直接说道:“看笑话?老张,我和友福,啊,老马我们才是丢人丢到家了。半年时间,四大班子的一把手折进去两个。罗正财嫖娼,王满江受贿,前仆后继,接踵落马,这在 1949 年之后,也是创了整个东原的历史吧。丢人,丢人啊。”
    作为县委书记,张庆合和郑红旗都清楚,正风肃纪是理所应当的。但县党政班子里接连有干部出问题,特别是四大班子的一把手被查,作为县委书记,脸上确实不光彩,这对党委和政府的形象将带来极为不利的负面影响。
    张庆合忙解释道:“哎呀,红旗呀,有些话我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你说罗正财,他实际上和平安县关系不大,他是在临平嫖娼被抓的,他所有的问题也都是临平县的问题。大家说的也只是临平县长罗正财被抓了。至于满江,也怪不得别人啊。你说他去临平,出于好心帮忙也就算了,他干嘛去收万庆峰那一万块钱嘛。因为这事,我还去市纪委跑了两趟,钟书记那里,邓书记那里,我也去了。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郑红旗听完,扭头看向张庆合,用手敲着桌子,略显激动地说道:“老张,我的政协主席、人大主任,两个人真的有问题,出在平安县也就算了,但现在是两个干部都折在了你们临平啊。老马,朝阳,朝阳你当过兵上过战场,精准狙击恐怕都没这么准吧,我就搞不懂他俩咋就这么巧,现在可是有人说,你们故意给我们的干部设套。”
    张庆合心里知道,这个万庆峰,确实是给王满江设了一个套,尴尬一笑,说道:“红旗书记呀,你就别提了。就我们饮料厂那个项目,云飞一直在牵头。自从老王在临平出了事之后,云飞吓得都不敢去临平县了。”
    马叔抽着烟,点了点头,说道:“哎,别说这云飞不敢去,我老马现在都不敢去啊!土地置换的事,这两次我都是喊邹新民来平安县来商量的。老张,你们那个地方太邪性了,平安人去了,扶不住,确实服不住啊。”
    张庆合走上前去,拍了一下马叔,说道:“老马啊,你就不要火上浇油了,你不要忘了我和朝阳也都是平安人啊。”
    众人正说着,门被轻轻打开,李叔走了进来。李叔赶忙说道:“不好意思啊,实在不好意思,各位领导,让大家久等了。”
    孙友福忙上前一步,接过李叔的提包,指了指衣架上有两件外套,李叔很自然地将外套脱下来拿给了友福。众人又上演了一番谁坐中间的戏码之后,李叔和张庆合就将郑红旗牢牢地按在了主座的位置上。
    李叔看了看众人,说道:“哎呀,老张啊,今天我出门的时候,朝政书记还说,像你这样的优秀干部就应该调到市纪委来当书记,你这样的干部和腐败分子犯冲啊。这次市委可是一下子免除了两个县人大的主任,省人大都打来电话,十分好奇,在问临平县的人大主任为什么要向平安县的人大主任行贿。”
    没等众人说话,李叔又接着说道:“老张啊,临平人太不地道,这个万庆峰,连市纪委的人都说他不是个什么好鸟。今天给钱,明天举报,人家满江和他无怨无仇,出于好心帮他的忙,他大不了就不给钱嘛,真是损人不利己啊。听说被纪委的老郑收拾惨了。哎,你是当事人,所以说到底是咋回事?”
    张庆合虽不好细说其中的复杂关系,但还是大致说了一下是因为煤炭公司租金的事。张叔又说道:这次,就是因为有栽赃事实清楚,钟书记虽然免了满江的人大主任,但估计还能留个饭碗。哎,煤炭公司,乃至整个煤炭行业,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啊。
    众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孙友福摇了摇头,说道:“张书记啊,前两年我一直在负责工业,煤炭十分紧俏,中间猫腻不少。你就比如计划内的煤炭售价 28、29,最多 30 就可以买到一吨,但是如果有条子将这块煤拿到市场上,能卖出去一吨最多可以卖到 50 块钱。这个煤炭局也不知道出于啥样的考虑,计划内的煤就批那么一点,就逼着咱们到市场上去找煤啊。”
    张庆合听完之后,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赶忙问道:“友福,你说的这些情况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没等孙友福开口,马叔就说道:“这个情况我印象中有两三年了,从我到县里当财政局长的时候就知道。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们临平煤矿的人太黑了,计划内的煤就那么一点,剩下全部搞成计划外,为此,各个县里都没少支出费用吧。”
    张庆合听完,心里暗自思索,看来这是整个煤炭生产计划就有问题。但煤炭生产计划并不是县里可以做决定的,而是由东原煤炭局统一调度全市煤炭矿井的生产计划。
    张庆合点了点头,又问道:“老李,我听说林华南局长,这事儿是怎么回事啊?我们可是听说,他试图谋害罗正财啊。”
    李叔端着酒杯和张庆合碰了碰,略感无奈地说道:“现在不好办呀,林华南一口否认自己去精神病医院是为了谋害罗正财,而是出于对罗正财的关心。罗正财所说的,有人在暗示他装疯卖傻的说法,也不能成立。因为,按照罗正财自己的说法,当时只是有人说了临平县让县公安局那个政委老高瘫痪的事,并没有直接说让罗正财装疯卖傻呀。我们市公安局督察支队,已经把当天在场的同志全部问了个遍,没什么收获,所以不好办呀。”
    郑红旗也就问道:“老李啊,我们可是听说,那个医院的院长都已经交代了呀?”
    李叔又是苦笑了一声,说道:“那老小子不认了啊,说当时他有些紧张,有些内容没记清楚。实际情况是林华南到了精神病医院,嘱咐的事是多关心罗正财,多给罗正财用些药,目的是让罗正财好起来。虽然说当时的药剂量有点大,但精神病院的专家说,这个只是为了更好的控制罗正财的病情。我们也咨询了省城医院的专家,他们说啊,精神病人确实不同于普通病人,有的时候为了控制病情,是要采取一些非常规的手段呀。”
    马叔赶忙问道:“老李啊,不对吧?罗正财的口供之前都已经对上了,如今医院反水,哪能说反就反呀?”
    李叔说道:“罗正财,那个老小子也是个滑头,现在他一直说自己头痛得很,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了。”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形势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这时,众人也不得不考虑市委常委、纪委书记林华西的影响,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其中是怎么一回事。
    李叔端起小酒杯,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说道:“都想不到吧,来吧,喝了这一杯,我们继续说。”
    众人喝了一杯酒之后,张叔说道:“能有什么想不到的,毕竟林华西书记是他的亲兄弟嘛。”说完,便把杯里的酒一口干了。
    李叔则是淡定地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情,纪委的人只是第一天来了,往后的日子里,根本就没出面。按照他们的说法,林华西书记要求纪委避嫌,请公安机关依法处理。我们市公安局丁刚局长,专门从省城回来牵头处理了这件事,市看守所的所长还被通报批评。市里面啊,也有低调处理的意思。公安机关,已经以证据不足将林华南无罪释放。”
    马叔喝的面色通红,已经微醺,说道:“老李,你这个可没对吧?怎么就无罪释放呢?这口供说改就改呀?”
    李叔笑了一声,说道:“老马呀,你也是当了这么多年的领导,应该明白。很多事情妥协的原因都是复杂的嘛,究其根本,还是人脉与资源的运作。煤炭局这两年看起来是不太行啊,但在前几年,恐怕不是这个样子吧。”
    郑红旗笑了笑,说道:“以前煤炭计划比重大,煤炭局权力很大。要想获得煤炭指标,哪个县管工业的副县长不得和煤炭局搞好关系啊。这个也很正常嘛。”
    众人喝完了杯中酒,张叔也是略带醉意地说道:“红旗啊,满江的事,我想跟大家说声抱歉。但究其根本还是在其自身。临平县和平安县的合作还要继续,红旗书记啊,你要通知云飞,继续推动咱们饮料厂建设。下一步我把钱凑齐了,还是想着和你们平安县共建啤酒厂 。”
    郑红旗也是坦诚之人,举起杯子说道:“老张啊,云飞是讲大局的,这些天回省城办事去了。不过,你说到点子上了。究其原因,还是在于自己。现在,我一直考虑,县政协主席的位置亏待了咱老马。这样,老马在下一步,也就多了一个选择嘛。”
    马叔听完之后说道:“哎,两位领导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今天必须再加一瓶酒,这一瓶算我的。”说着就要喊服务员拿酒。
    郑红旗赶忙说道:“老马,一会大家还要去打乒乓球嘛,酒千万不敢再开了。”
    “哎,红旗书记,这次不算你请,这次算我请,好不好?咱们再开最后一瓶,喝了之后,咱们就走。”
    红旗书记之前在县委招待所,专门批评过大吃大喝的事情,还明文规定了,所有领导干部非公务接待,一律自行承担所有费用。所以今天的饭局由红旗组织,自然是红旗书记结账。两人争执了一会儿,这酒始终是没上。
    孙友福笑着说道:“马县长,红旗书记的爱人如红嫂子和晓阳、文静他们三个还在工人俱乐部打球,等着大家呢。”
    众人散场之后,来到了熟悉的工人俱乐部。虽号称是工人俱乐部,但晚上的时候少有人来这里练习活动。灯光有些昏暗,球台边,晓阳正在和如红嫂子一起打球。看到他们来了之后,三人停下了脚步,忙着端茶送水。
    郑红旗笑呵呵地说道:“这样,我和老张还有些话要说,你们先打,马上市里面要组织运动会,这个机会,正好向咱们临平县请教一下嘛。”
    说完之后,两人就各自手背着手,走出了工人俱乐部的大门,来到大街上。路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照亮了他们前行的道路,街边偶尔有车辆驶过,发出轻微的声响。
    郑红旗颇有感触地说道:“庆合呀,你现在在临平搞的动静可不小,单单退款这一项就已经让东原市的干部群众刮目相看。”
    张庆合步伐沉稳,说道:“红旗啊,都是无奈之举。临平县经济条件太差了,煤矿不能亏啊,煤矿都亏了,临平县全体干部只有喝西北方去了。”
    郑红旗说道:“老张啊,同为县委书记,我走上这个岗位比你要早一些。我有一个感悟啊,县委书记看起来很是风光,在一个县里说一不二,但是,我们不能只站在县城看问题啊,省里,市里,随便拉出来一个领导,都可以给我们发号施令嘛。所以啊,每天承受的压力只有你我清楚,更多的都是无奈啊。
    张庆合自然明白,别的不说,市政府的六个副市长,手里都有资源和考核指标,谁都不能得罪,市里各个局的局长,也是手握大权,在行业里地位重要,也是经常有事要县里帮助协调。自己需要别人帮助,自然有的时候就要帮助别人。
    张庆合笑了笑道:红旗书记啊,这一点上,感同身受啊。
    老张啊,大家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这样大张旗鼓地工作,肯定是要得罪人的。当然我的意思啊,不是说不能得罪人,而是说不能得罪所有人啊。这次退款虽然你是出于公心,但那些利益受损的干部,你可是彻底得罪了。现在你又抓了万庆峰的儿子,老的小的都得罪了,庆合,做人还是要留一线,日后才好相见嘛。”
    张庆合自然明白郑红旗说的是实话。自己作为县委书记,又是外来干部,外来干部有一个好处,可以放心大胆地开展工作,但也有一个弊端,那就是需要本地干部的支持。如果在工作中把所有人都得罪了,那么工作局面就很难打开。虽然这话听起来不那么中听,但这却是极为客观的事实。毕竟在整个县域层面,体制之内,本地干部是绝大多数的中坚力量。
    张庆合沉默良久,没有说话。郑红旗则是继续说道:“庆合啊,出于对你的关心,我给你提个建议吧。万庆峰儿子这边,差不多就行了,不能把事情做的太绝了呀。你看林华南这个事儿,明摆着就是考虑某些影响收手了嘛。如果我猜的不错,林华南最多只是受个党纪处分,说不定连煤炭局的局长都还能继续保留。”
    张庆合无奈地叹口气,说道:“是啊,煤炭这个东西挖出来就是钱,这里面的利益啊,太复杂了。”
    “是啊,县委书记也好,市委书记也罢,有很多事情都是无能为力的。有时候,不能太过较真。”
    张庆合听完之后点了点头,沉默良久才问道:“红旗书记啊,你这是在给人带话吧?”
    红旗书记淡然一笑,颜色十分平和的道:老张啊,既是给人带话,也是我的心里话。妥协也是一种智慧,一种本领,一种领导干部的必修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