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活动教室,阿诗黛拉如往常一样,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故意做出气质忧郁沉凝的样子,仿佛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她隐秘地扫过周围,少年少女们窃窃私语着,三两成群地落座。
阿诗黛拉对自己周围的一圈空位无动于衷,咬着铅笔开始回忆社团中她比较熟悉的那几个人的基本情况。
乔治娜文法学院是鲁恩贝克兰德最好的公立文法学校之一,两年制。在阿诗黛拉的理解中,这里类似大学的预科。
由于真正的贵族们大多会聘请专门的家庭教师负责子女的教育,或者送子女去私立的文法学院或寄宿学校就读,公立文法学校的学生主要来自中产家庭,少数来自普通工薪家庭。在助学金制度并不发达的这个时代,处于贫困线上的家庭很难负担起文法学院的学费开支。
“下午好,阿诗黛拉。最近过得还好吗?”
终于,有个年轻的人主动坐在了阿诗黛拉的旁边。他黑发褐瞳,浓眉琼目,气质温暖如阳光。
“下午好,会长。”阿诗黛拉声音平缓地答道,“你可曾听说,流淌不息的塔索克河里,禁锢着无数徘徊不去的幽魂。每个沉入河底的人都背负罪孽,无法超脱。昨晚,我在河里死去,凌晨才爬上来。那寒冷的水警示着生命脆弱。死亡让我深思,如同河水深沉,让我更懂得珍惜每個清晨的苏醒。”
这是绝对的实话。被阿诗黛拉用谜语人的方式一通加工以后,就更没有人会相信了。
“叫我安德鲁就好。”出乎意料地,对方既没有露出看到精神病的荒谬眼神,也没有因为阿诗黛拉飘忽而诡异的话语而陷入惊悚或沉默,他只是很自然接过话头,“赞美女神,很高兴今天看到的你还活着。”
“我也是。”阿诗黛拉微微点头。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她在心里小声补充。但是介于原主时常神情恍惚地说怪话,她也乐得遵循。
“今天没有同学预约做神秘学相关的展示和分享,自由交流时间过去之后,这次活动应该就结束了。”安德鲁放低声音,阿诗黛拉从他的语气中品出了一丝紧张,“一会儿结束之后,你可以留下来一会吗?”
嗯?阿诗黛拉在心里挑了挑眉。这是什么,年轻的爱?
她知道眼前这位年轻人家庭条件很好,参加了几次地下的那种神秘学聚会之后,已经得到了魔药。现在应该是一名序列9的“战士”。加之性格和相貌都相当不错,在学校里十分受女生欢迎,对阿诗黛拉也多有关照。
这个社团人数不多,两个年级加起来有三十多人,本质上就是一群爱好神秘学的高中生们聚集在一起,学习赫密斯语,研究通灵占卜,尝试解读罗塞尔的笔记,偶尔讨论一些道听途说来的灵异事件和隐秘历史,总体上相当的正常且合规。
但是其中有几位核心成员——以会长安德鲁·克雷伯为首,他们结伴参加过几次贝克兰德的地下神秘学聚会,或者本身家庭和教会有些关系,已经真正触摸到了非凡世界的大门。他们常在社团集会外打着管理组的名义私下交流非凡世界的内容,简称搞小团体,你们偷偷喝魔药不带别人。
阿诗黛拉则处于这个核心的边缘。原因是她熟练掌握着古弗萨克语、赫密斯语和古赫密斯语,擅长各种占卜,对于第四纪的历史也有相当的了解,是一个合格的工具人。
例如,今年社团招新时,阿诗黛拉被其中一个叫做杰尔德的家伙刁难,一个人被晾在招新摊位上整整一个下午。
“毕竟啊,你作为一个女人,肯定比我更会‘招徕客人’啦,哈哈哈哈哈!”
这位“风暴之主”的信徒在嬉皮笑脸地丢下一句隐含着骚扰意味和刻板印象的话语后,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阿诗黛拉嫌枯坐无聊,自己又显然并不擅长说话和社交,干脆在桌边立了一张纸板,上面写道:星盘占卜,十便士一次,入会者免费。
然后她就坐在贝克兰德时落时停的雨幕里,安安静静地给来往的参观者和同学们画了近六个小时的星盘,从下午画到太阳落山,高强度地提前扮演了序列7“占星人”。她眉目清秀,气质疏冷,就连眉宇间被迫营业的阴沉都似乎有种厌世的忧郁美,令得不少人为她停驻。会长安德鲁看着新增的成员名单喜笑颜开,公开表扬了那位抓她来顶班,自己不知道跑哪里快活了一下午的“水手”杰尔德。
关于自己早就成为了非凡者这件事,阿诗黛拉暂时并没有告诉社团中的任何人。原因很简单,“学徒”途径的非凡者在鲁恩相当稀少,她无法解释魔药配方的来源,也不愿意轻易泄露母亲的身份,担心招来可能的灾祸。但是“学徒”途径作为一个强大的法师序列,一位序列8的“戏法大师”的灵性强度已然十分不错,在占卜和仪式魔法上吊打“水手”和“战士”们。
话归正传,安德鲁让我留到会后做什么?总不可能是真的要告白吧。
倒不是说阿诗黛拉对自己的魅力毫无自信——虽然她性格孤僻、情绪起伏、精神恍惚、情商堪忧…呃,但她也在同龄人中算得上冰雪聪明、知识渊博。加上相当不错的相貌和清冷疏离的气质,尽管总体上不讨人喜欢,但要是全然没有追求者,那也是令人诧异的事情。
不过阿诗黛拉回想了一下,感觉这种可能性不高。毕竟……
“安迪*~!”
一位长相明艳的少女噔地坐在了安德鲁的旁边。她有一头橘红色的微卷长发,眼眸墨绿,气质骄矜,嗓音甜美。
阿诗黛拉默默将目光移向另一边,并不想理会这种未成年人之间的无聊争端。
见安德鲁果然将脑袋转过去,那少女得意地扬起眉,又瞬间拢了拢鬓角的碎发,捧出一本笔记,露出有些羞赧的可爱神色,“呃,关于古赫密斯语,有些词汇和赫密斯语很不一样……”
怎么有种祺贵人说自己心慌,借口请走皇上的错觉……阿诗黛拉有端联想,阿诗黛拉开始憋笑。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让安德鲁赶紧滚。
看到阿诗黛拉隐约勾起的嘴角,女孩眼中闪过一丝不爽的神色。但仍然带着娇艳甜美的笑容,向会长安德鲁请教着十分浅显的问题。
这位少女叫做莱娜·诺兰,父亲是个涉及进出口贸易的商人,身价超过十万镑,也许更多。作为一位名副其实的富家小姐,她分明走到哪里都众星捧月,舔狗众多,却不知为何总对阿诗黛拉隐含敌意——明明安德鲁对谁都好。不过,阿诗黛拉没有一点跟未成年计较的心思,更别说屈尊下场宫斗了。
蓝颜祸水啊……她微微摇头,心里笑呵呵地感叹。
“说不定,”阿诗黛拉在心里脑补,“要是他俩在一起之后吵架了,大小姐会说:‘你可别忘了,这魔药到底是谁给你买的!*’,噗…毕竟,序列9的魔药凑凑还能出来,序列8的魔药配方加上材料,价值估计要超过一千镑,这是普通中产家庭一年收入的好几倍……”
“这位莱娜小姐目前应该还是普通人,当然,如果她想要魔药,应该并没有太大的困难,纯粹是没有遇到满意的…
“唉,直到“占星人”,我都暂时不需要担心配方和魔药材料的问题,可是“满月呓语”的存在,让我根本不敢尝试晋升,愁啊…”
在阿诗黛拉发呆漫游期间,会议已经开始。她放了半堂会的旷,终于被关键词“罗塞尔的笔记”触发,眼神重新聚焦。
——语言神经,启动!
她小幅度地举了下手:“我有进展。”
虽然她根本没在听他们刚刚在讨论些什么。
活动室内小幅度一静。
有人笑起来:“听听,我们的小天才发现了什么?”
罗塞尔密文可是这一百多年来,令全世界的语言学和密码学者都毫无头绪的存在!
阿诗黛拉没有理会那人语气中的嗤笑,抱着笔记本走上前去,在黑板上画了几个阿拉伯数字、“年”、“月”和“日”,在下面写下了对应的鲁恩字符。
她转过身,一本正经地照着答案编过程:“这几个字符通常出现在笔记的开头,并且多有重复。因此我推测,这些字符表示的是数字,或者说,日期。根据大帝所活跃的年代,我做出了以下推测,并且目前得到了部分应证…其余的数字符号我并不确定,需要更多的笔记作为参考…”
安德鲁问:“这么说,如果我们破译了这些代表着数字的密文,就能够确定笔记书写时的具体年代和日期了?”
“嗯。”阿诗黛拉点了点头,“这样的话,破译更多的密文字符也成为了可能。”
她试图疯狂暗示大家帮忙收集。反正如果她想,甚至可以全篇翻译,虽然这大概会引起学术界的剧烈轰动。
安德鲁第一个表示了响应,拿出了自己誊写的三页,用别针别好,交给了阿诗黛拉。
不一会儿,阿诗黛拉又收到了另外的五页,并且有其他社员表示可以帮忙搜集,或改天带来。阿诗黛拉微微鞠躬,向大家表达了感谢。
感受到大家或惊艳或诧异或认可的目光,阿诗黛拉心中升起了淡淡的满足。
感受到自己的心情变化,她在心里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看来在原主心里,其实也渴望着大家的认同和友谊啊…也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可能一点也不在意周围人的态度呢?如果不是这样,那个叫做杰尔德的男生命令她守摊时,她大可一走了之,甚至利用掌握的‘戏法’,对他实施打击报复…”
虽然“戏法大师”正面肉搏绝对打不过“水手”,没法给他套个麻袋伴随一通拳打脚踢泄愤,但是利用“戏法”对其进行一番捉弄,包括但不限于让他在莱娜小姐面前摔个狗吃屎、走在路上屁股着火、电他前列腺,让他陷入可能的取向危机(啊?)、让他写完的作文瞬间从纸上消失等等,还是相当容易的。
她收起笔记,没有打算现在去看。而是耐心地等到了聚会结束,社员们陆续离去,只剩下包括她在内的五个人。
阿诗黛拉抬眸扫了眼,果不其然,都是她印象中的几位社团的核心成员。
安德鲁,“战士”,同时也是会长;
杰尔德,“水手”,长得勉勉强强,但嘴唇薄,下巴尖,不太耐看,身材高大健壮。家庭似乎跟“风暴之主”教会有些联系,似乎看安德鲁有些不爽。
莱娜,大小姐,骄矜美丽又有钱,在坐的各位男士都想着她;
柯亨,小弟,长相普通,舔狗,败犬。出去吃饭经常是他付钱。简称人形提款机。
阿诗黛拉了然:这是传说中男主、恶毒男配、女主、工具人1号、工具人2号的组合。而她是那个工具人2号,一款负责在必要的时候进行讲解的npc。
在因成功解读部分罗塞尔文而大出风头后,没人质疑阿诗黛拉为什么还留在这里,虽然各自略有异议,但还是默认了会长安德鲁的邀请。
“柯亨,什么事?”莱娜问道。
“咳咳,”似乎是想在心仪的女孩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柯亨清清嗓子,语气骄傲地说道,“我得到了一个消息,在贝克兰德郊区的白塔镇,有一座新发现的,属于古老第四纪贵族的寝陵!”
“你想要邀请我们一起去探索那里?”杰尔德跃跃欲试,莱娜的眼睛也微微发亮。
“对!”
“……”感受到年轻人们充斥着悦动和冒险精神的气氛,阿诗黛拉陷入了呆滞。
——————
注1:安迪,安德鲁的昵称。一般供家人、爱人或少数极亲近的朋友称呼。
注2:“你可别忘了,这手机到底是谁给你买的!”梗出自青春疼痛电影《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