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姨只是惊诧了一瞬,很快就露出了然的神色。
章希乾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说出来,其实他自己都没想好自己什么时候能做决定,也明白,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自己也不一定能完美解决。
他忽然想起那天在赵媛家楼下遇到的那个男人。
看上去人模狗样的,举止谈吐都一丝不苟,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但不得不说,至少在这件事上,对方好像比自己更有竞争力一些。
章希乾觉得有些头疼,更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什么时候,自己会去跟别人比这种事了?
这可不是他该做出来的事情。
只是……
章希乾想着想着又叹了一口气。
“不是有喜欢的人么?”刘姨露出慈爱的表情,好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问他,“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开心的,那为什么要叹气?”
章希乾动作停了一下,过了几秒,又很轻地抿了一下唇。
“章少爷。”刘姨给他递了一个杯子,如果放在以前,可能里面装的是他最喜欢的威士忌,不过章希乾拿到手,才发现杯子里居然只是鲜榨的果汁。
他的表情有些错愕,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刘姨……”
“总不能不开心了,回家还要借酒消愁吧。”刘姨笑笑,这才正式开口问,“然后呢?”
“其实……”章希乾不知道该从哪个地方开始说起,毕竟他跟赵媛的关系,本来就不那么正式。
偏偏他们家的人都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性,只不过自己以前做过一些荒唐事,因此现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代表他们忘了。
该怎么说呢?
两人一开始的关系本来就是各取所需?
有部电影名称叫什么来着,饮食男女?
章希乾自然觉得自己跟电影搭不上边,也不认为自己会需要遵从那些繁琐的规则。
只是在这件事上——好像至少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赵媛比自己更要清醒一些。
他又不是不知道。
就算自己再傻,就算有时候可能无法瞬间领会对方的意思,但却不是不能理解她的情绪。
只是章希乾和赵媛一开始都忽视了一个问题。
有的时候一些情绪不是靠自己就能控制的。
就像两人明明都说好了,开心就好,赵媛却会因为一顿饭而感到不悦,而自己,也会在对方明明说了拒绝之后还想要一个答案。
说白了,谁都有无法宣之于口的、自己的念头。
“是个什么样的女生呢?”刘姨见他一直说不出后边的话,干脆自己先开口。
“是个三甲医院的医生。”章希乾也只能这样被动的表述出来,从自己知道的那个赵媛里,试图对刘姨介绍着,“长得很漂亮,也很年轻,不过工作能力也挺强的。”
想起自己曾经去医院接过她下班,章希乾的声音也变得柔和了一些,眉眼温顺下来:“有时候工作很忙顾不上我,不过她最好的朋友也很忙,唉毕竟是在大医院……”
“是个医生呀?”刘姨脸上露出有些惊喜的表情,“那可真是太好了,一定很厉害吧。”
不知道是不是被对方的语气所鼓舞,亦或是自己早就被对方感染,章希乾不自觉的顺着她的话点头,好像又有更多说不完的:“所以之前我都想过,要不要给她介绍一个更轻松一点的工作,她当时也答应了,不过……”
不过因为两人最近的情况,赵媛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毕竟说到底,虽然是各取所需,但对方也并不是对自己摇尾乞怜、低声下气的人。
她不会伸手主动再要什么东西,哪怕是之前说好的工作,现在二=而言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
想到这里,章希乾又露出有些苦恼的神色。
“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呢。”刘姨听到这里,适时地说。
章希乾抬起头看着对方。
“毕竟……”她很得体地顿了顿,“章少爷说着以前喜欢的,都是些更年轻且更无忧无虑的女孩子,没想到,这次居然是一个医生,听上去就觉得很厉害。”
“省三甲医院很难进吧?”刘姨毕竟只是他们家的阿姨,没有专属的私人医生,看病什么的都要去大医院排队,因此更能感同身受一些,“去年我去医院复查的时候,看到那些干练的医生们就都觉得很厉害。”
“培养一个医生很辛苦也很累,我想,也正是因为她跟你之前的其他人都不一样,章少爷才会那么长久地注视到她吧。”
章希乾怔了怔。
他没想到刘姨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他原本只是想倾诉,或者连倾诉都不是,仅仅只是不想面对客厅里那一些纷繁冗杂的各路亲戚,来这边躲一躲而已。
却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还试图站在自己的角度,去分析这件事。
“喜欢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控制不了的。”刘姨依然笑眯眯的,“不过章少爷是真的喜欢她吗?”
章希乾蓦地顿住。
他其实很快就想点头,毕竟都到了这个时候,如果不是想挽留,谁又会把赵媛的事拿到家里面来说呢。
“你也在犹豫吧。”他的所思所想却仿佛被看穿了一般,被这一个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也许没读过什么书的老实妇人所问倒,“对吗?”
直到这一刻,章希乾才发现,原来自己连这么一点魄力都没有。
原因当然有很多——什么自己从小养尊处优,无忧无虑,什么事都不需要自己操心,什么东西想要就能有,从来只问自己开不开心、想不想要,而不是能不能、可不可以。
可是撇开那么多横亘在面前的枯树枝,往前踏出一步就知道,其实自己的问题十分简单。
甚至在今天之前他都不敢直视,或者不愿直视,心安理得地逃避着。
他不过是一个……连承认喜欢都羞于启齿的人。
章希乾用太多的东西包装着自己,对赵媛说“你是我那么多人里最喜欢的一个”,说“这样不也挺好的”,说“开开心心这样下去有什么不行”……
却连一个正式的、得体的、真诚的话都不愿说一句。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一个外人都看得这么清楚,自己却总是被困在其中,自嘲似的勾了勾唇角。
“是啊。”他低下头,没有去看刘姨的表情,嘴唇动了动,“刘姨,我甚至只敢跟你说。”
“我都不知道我妈听说这件事,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
对方温和的神色终于显露出一丝忧虑。
“夫人的话,应该不会有太大关系。”毕竟都这么多年了,刘姨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但问题就是章先生……”
两人同时都沉默了。
谁都知道,以他们家现在这样的势力,太多人需要照顾,无论是那些拿着分红的亲戚、公司集团上上下下的员工,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有一步一步往上走,才能保证现在的位置不掉下去。
而章父向来很在意这个,他的爷爷更是出了名的严厉。
“章少爷。”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姨才先轻声开口,“毕竟明天就是老爷子的寿辰。”
“夫人马上也要回来了……”她语气顿了顿,“不管怎么说,先把这两天过去再说。”
“不过这只是我只是建议。”刘姨看着他的眼睛,虽然是建议,但章希乾也知道她即将要说出口的那些话。
既然自己现在都只敢跟她说……
“既然章少爷自己现在都没完全决定好……”果然说章希乾想的那样,对方缓缓开口道,“不如就再考虑看看?”
章希乾这一次没有搭话。
他握着手里的杯子,忽然觉得面前自己曾经最爱的食物变得味同嚼蜡。
大概是看到他的模样也觉得难受,刘姨毕竟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想了想还是安慰道:“你也要理解人家女孩子,不管怎么说,承诺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所以,如果是真心的,那就再想一想。”她顿了顿,“如果还没想好,那这两天更是可以好好思索一下了。”
就差把一些话外之音摆到台面上来了。
不过刘姨毕竟心疼他,也没说的太明白。
章希乾没法继续说,没法告诉对方其实现在是自己在等赵媛的时间,再等一个结果,等一个选择,而这两天过后,本来也就是该接受事实和答案的日子。
可他甚至不敢再反驳什么,毕竟他知道刘姨说的都是对的。
懦弱的人是自己,他可以情不自禁在空无一人的停车场亲吻她,却说不出哪怕一句保证。
“我……我知道了。”章希乾的声音有些哑,但还是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扯了扯嘴角,对刘姨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谢谢刘姨,还愿意听我说这些。”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对方声音很温暖,又问他还需不需要再吃点什么。
“不用了。”章希乾说,“不过你先去忙吧,我还想在这里待一会儿。”
刘姨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他需要冷静,便也没再继续聊下去,点点头:“那我先去收拾客厅了。”
-
章家的主宅很大,十分气派,因此亲戚们都热络的聚在一起,聊着各自的孩子们。
章父看着自己儿子走向厨房的身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可是他今天回来之后,看上去也很自然,加上他性格一向如此,好像又没有什么值得指摘的地方。
正想着,一旁的某个远房亲戚有些谄媚地开口:“对了老章,你们家希乾年纪也不小了吧,有没有什么心仪的……”
这个话题本来就是个大家都关注的八卦,本来人们都在说着其他事情,可一有人把话题引到这上面来,大家似乎就都不约而同地关心了起来。
“是啊是啊,希乾可是一表人才,有没有自己心仪的对象啊?”
“哎呀,按理说这种事不该我们来说,不过孩子长大了,总会有自己的心思想法,我们做家长的好像也管不了太多……”
“感情这种事谁都说不准的,就是不知道孩子心里怎么想——”
章父听到这些七嘴八舌的声音,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看来这些人也不是一无所知。
毕竟章希乾之前换过不少女伴,也称得上一句“流连花丛”。
这样的人想必对婚姻大事是没什么主见的,要是太早被安排结婚,也经营不好。
“他喜欢出去玩,是他的事情。”章父语气凌厉,“但总是要回到家里来的。”
“这毕竟——”
他后面的半句话被吞了回去。
毕竟这是他享受这一切应付出的一点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更何况身为人父母,怎么可能会害他呢?
章希乾之前的女伴,他们也不是没有耳闻,不过都是些爱慕虚荣没有内核的人罢了,这样的人没有太好的价值观,怎么可能真的登堂入室。
更何况章希乾曾在很久以前就跟自己保证过,当时两人说好了,自己不管他在外面闹出什么,只要没什么大事,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前提是对方答应自己的条件,会因为家族的利益和自己选定个人结婚。
想到这里,章父看着那些胡乱猜测的人,嘴角才终于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来。
“确实,希乾这个孩子之前是爱玩了些。”他说,“不过关于我孩子的婚姻,就不劳大家费心了。”
章希乾在厨房待了一会儿,正准备走出来时,还没迈出一步,就听见了自己父亲在客厅里对亲戚们说的那些话。
“既然明天就是老爷子的生日,这种喜讯想必提前一天告诉大家也没什么。”章父像是也很满意现在的状况,看着大家说道,“确实是有了一些想法。”
章希乾脚步一停。
他心中一动,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没再往前继续走。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到章父开口。
“有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很完美的女孩,对方跟我们都有想要缔结婚姻的打算,正好明天老爷子生日,这也算是……”
章希乾睁大眼睛。
“……喜上加喜了。”
章父说。
-
章希乾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大概是等到亲戚都散去之后?或者说是自己谁也没理,径直走上楼的?
总之他不想回想这个事情,脑海里都只有父亲最后说的那句话。
要是放在一个月以前,说不定自己也会觉得无所谓,顶多有一点失落,觉得这种随性自在的日子稍微会受到一点限制。
但也绝对不会有其他抵触的想法。
可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是现在本身就有悬而未决的问题,在听到“喜上加喜”那四个字的时候,头脑居然有一瞬的空白。
做不出判断,也说不出太理智的话。
可是这明明就是自己的道路,不是吗?
在听到那句话之后的很长时间里,自己的心里也不是没有所想。
章希乾几乎是有些颓然地坐在床上,他刚洗完澡,连头发也没有吹干,只是草草的用毛巾擦了擦,发梢还滴着水。
他蓦地走神,想起来自己当时跟赵媛在一起时,有时候两人刚见完面吃过饭,自己也是这样,洗完澡就随意地搭着一块毛巾出来,湿漉漉的。
每当这种时候,赵媛好像就会有些无奈地皱着眉,但还是会朝着自己走过来,再轻声说一句“:怎么了,这种事都不愿意做么?”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她通常都会叹一口气,小声说着“真是少爷”,却还是会来到自己面前,让自己坐下来,说:“别动。”
“我给你吹干。”她动作算不上多么标准,但还是坚持要让自己洗完澡出来以后吹头发,说,“我可不你明天跟我抱怨,说你头晕。”
于是每次章希乾就这样,由着她去了。
但现在仔细想想,其实那时候的自己也并非有多么大的少爷脾气,更不是非要赵媛给自己吹头发不可。
他只是觉得……那样的感觉让自己很舒适,也许自己其他的女伴也会为自己这么做,要么是讨好,要么是谄媚。
不过每次赵媛这么跟自己说,语气都是无可奈何但又不容反驳的,总让章希乾有一种“自己是她的病人”的错觉。
于是他也没有告诉对方。
其实他不是懒。
也许第一次是有些急迫地想要跟她进行到下一步,不想做这种无聊的前戏温存,但到了后面……
他承认,他就是故意不想擦,故意让发梢滴着水,故意看到对方露出那样的表情。
他只是……
想体会那样的氛围而已。
像在那一刻,自己不是因为自己有钱,是什么家世显赫的少爷,而只是一个被对方下意识照顾着的,享受着的普通人罢了。
刚才的话反复在自己的脑海中浮现,章希乾蓦地产生一种冲动。
不然现在就问清楚吧——
为什么要等三天,这三天里万一又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情怎么办?
而且……
他想起那个叫段清寒的人,心中一凛,表情也变得不悦。
但是很快他又觉得,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自己都应该不会输给他。
毕竟赵媛还在客客气气地叫他“段总”,吃饭散步也都是点到即止,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
也许赵媛跟对方说三天只是权宜之计,说不定到最后还是会选择自己的。
更何况,要是再不说,自己可能没有时间了。
父亲的话其实也很容易理解,估计是找到了各方面都很契合的商业伙伴,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家庭是最合适的,如果真的能结婚,至少在公司集团的层面上,是一件双赢的事。
只是自己连对方叫什么、长什么样子都一无所知,好像就要因为这么一句话而选择跟还有一个人缔结终身。
这种冲动愈演愈烈。
章希乾像是没忍住,终于握起手机,打通了对方的电话。
在输入名字的那几秒内,他脑中还是闪回了不少问题。
直接跟赵媛说清楚吗?
是要怎么说,“别在乎那三天了,现在就跟我在一起”?
还是更温和一点,也更真诚一点的,“我想你了,我们是不是还有可能、还能继续”?
或者再直接一点。
说“我喜欢你”或者“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脑子乱乱的,好像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决择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不过——
听筒里传来了忙音。
“您好,您所拨打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章希乾怔愣一瞬。
这么晚了,这个时间,还会有谁在跟她打电话呢?
是工作上的电话吗?
应该也不是,章希乾毕竟还是知道对方的上班情况的,今天应该不值班才对。
那,那,难道说,难道说……
章希乾现在发现,光是想象到此刻赵媛在跟那个姓段的通话,一些无名的愤怒和不甘就涌上心头。
他挂断电话,可没过一分钟,又忍不住再重新播过去。
“您好,您所拨打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章希乾不甘的攥紧拳头。
他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甚至不敢想,要是自己再被拒绝一次,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可是他重复了至少五遍,听到的永远只是冰冷的机械女声。
“您好,您所拨打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像是再也忍无可忍,章希乾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身上还穿着居家服,显得有些过于随意,但他现在无暇顾及这些,草草换了一身简单的休闲服,捏着手机就要出门。
他们家的主宅离市区很远,如果现在叫司机准备的话,那也要快一个小时才能到达赵媛那里。
一个小时……
算了,章希乾心想,一个小时而已,她现在都在跟不知道是谁的对象打电话呢,一个小时之后应该也不会睡着。
他被这样的想法支配着,自己都不知道脸上是什么表情,推开门去——
“希乾?”
一个女声响了起来。
刚才父亲口中说着“去了拍卖会”的母亲此刻正穿着一身正装站在他的房间门口,想来是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你现在还要出门吗?”对方的眼中装着疑惑,“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