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清寒在最后一句话重复了自己的名字。
    赵媛看着对方的神情，脑海里再次有一种被震颤的感觉。
    她没想到段清寒会跟自己说这么多，而且还是用这么真诚的语气，这是之前自己想都不敢想的。
    就算现在他跟自己说，还想要协议结婚，她自己都不会相信。
    赵媛嘴唇动了动，只发出了一点很低的声音。
    段清寒没有注意到，他看着赵媛道：“当时呢，当时你在学校的时候，那些人是怎么追求你的？”
    段清寒这一次的话明显带着求知欲，好像在验证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跟那些人一不一样，如果一样的话有什么可取之处，如果不同，又在哪个地方可以改进？
    赵媛没想到话题突然拐到了自己身上，眨眨眼：“啊？”
    虽然那些人追自己的方式也并不怎么新颖，可是……怎么突然说到这个地方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段清寒今天的模样太过真诚，让赵媛也不忍心有一点的敷衍，只不过开口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就……”
    她抿了抿唇，“其实也没什么……好回忆的。”
    “请吃饭，写情书，有时候还有一个给我写歌的，”赵媛一边回忆，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不过大多数情况是他们在表明好感之后被我拒绝一两次就销声匿迹了。”
    在自己的追求者面前，说出自己曾经的追求者是如何追求自己的这件事，赵媛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有点诡异。
    没想到，段清寒却好像对这件事情十分感兴趣：“有很多人追求你吗？”
    “不少，但也不算特别多。”赵媛总觉得话题在朝一些奇怪的方向发展，可是段清寒也只是在单纯的提问而已。
    “那你觉得哪些你会同意，哪些你会拒绝？”
    赵媛感觉有些僵硬：“……我基本上，都拒绝了？”
    “他们都做了什么让你拒绝？”
    “……啊啊？”赵媛不知道为什么在聊完小马苏珊后话题就有了九十度大转弯，简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不喜欢就拒绝了呀。”
    没想到在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对面的段清寒忽然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过了两秒，他似乎心情好了一点，说了一句：“原来是这样。”
    等等。
    赵媛从对方的语气中猛然醒悟到了点什么。
    既然自己说自己不喜欢就拒绝了，那现在还在跟段清寒聊这个——从段清寒的角度来理解，那不就是证明了自己现在并没有不喜欢他吗！
    可是赵媛又没办法反驳，毕竟自己在听了段清寒说那么多之后，自然是想好好继续聊下去的。
    ——更何况，她确实也不讨厌他，这是事实。
    她甫一抬头，果然就看到对方微微扬起的眼梢。
    于是那种一开始就存在的错觉又来了——
    明明段清寒今天穿得十分标准，是典型的精英人士三件套，现在把西装外套脱掉了，露出熨烫平整的衬衫和修身的西装马甲。
    他也如同那些绅士礼仪一样，在坐下来时会解开扣子，但领带依然是完美且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没有怎么变乱。
    而且还一路开车带自己来这里，说了那么多过往的故事，还有公司的事情，本来就已经足够证明已经是个成熟男人了。
    可是现在，她看着对方眼里的那一抹笑意，总觉得他仍然是带着一点不可察觉的“少年气”的。
    也许这种少年气一直存在，只是很早的时候就被封存了，被封存在逝去的小马苏珊的马厩中，封存在母亲哀伤的眼神里。
    而且结合段清寒的经历，在他的确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事情的情况下问这些问题还有做出这些反应……
    好像也存在一定的合理性？
    赵媛一边给自己在心里解释着，一边忍不住说：“但说实话，本来就是那些年轻气盛的男生不太行。”
    “你知道的，那个年纪的男生很容易自以为是，做了一个电影同款的发型，就觉得自己是男明星了，帅得不行，跟隔壁专业约着赢了一场篮球，就觉得好像全场所有女生的目光都应该凝聚在她的身上，所有女生的水都应该递给他喝，毛巾也应该给他擦汗……”
    赵媛每次想起自己大学时候这些不太聪明的男生时也觉得很好笑：“总之就是对自己的实力有着不切实际的评估。”
    不仅是段清寒的过往对赵媛来说新奇，现在赵媛说的这些对于段清寒来说也是未曾经历过的。
    他表情怔了怔，好像是不知道说什么，又回想了一下自己在国外的大学生涯，似乎觉得赵媛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好像，是的。”
    毕竟当时他读书的时候对这种活动完全没有兴趣。
    要健身去健身房就好了，整天在操场上跑来跑去抢篮球，跟一群傻大个似的。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还好赵媛没有发现他这一瞬的僵硬，继续说道：“然后那些男生就会觉得自己帅呆了，开始搜寻自己想要追求的目标，我很不幸成为了这个目标好几次。”
    “大学的时候也经历过很多这种类似的诡异事件，收到情书已经算是含蓄且体面的了，这种我一般会回个信，不喜欢的就说不适合，然后祝别人找到比我更好的女生；”大概是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好笑的程度，赵媛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出来，“而有一些就实在有点灾难了。”
    “有莫名其妙就堵到你教室门口想要送你回去的，明明没下雨，就是随身带把雨伞，说着‘天气预报显示可能会下雨，不然我送你回宿舍吧’的这种男生，还有明明就是故意，找了机会想过来搭讪，却还要在食堂装作偶遇的、演技拙劣的隔壁学校编导系的男生……”
    大概是这个世界对于段清寒来说也是一个完全崭新的世界，他听得也很津津有味。
    然后还微微睁大了眼。
    就跟最开始赵媛听他说过去的事情一样。
    “然后呢？”他也忍不住这么问，说完之后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又换了一种说法，“还有呢？”
    “还有？”赵媛语气于是也跟着停顿了一下，在这一段有些无聊但又青春洋溢的回忆里面搜寻了半晌，露出一个有些微妙但沉痛的表情，“还真有一个。”
    “嗯？”
    “……总感觉在跟你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有一种自揭老底的羞耻感。”
    赵媛简直想掩面。
    “为什么？”
    “至于为什么……”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个算是比较印象深刻的。”
    “当时好像是因为我们两个班大教室分到了一起，他是隔壁麻醉系的，学局部解剖学的时候会上阶梯教室一起听课，也算是这么认识的。”
    “后来有一次我们要交小组作业，但那个时候我的组员正好出去了，找不到人，我就去当时两个专业的qq群里面问了一下，他主动来找我说可以陪我一起做实验，拿实验报告和实验结果。”
    “我当时也没多想，就答应了呗，我哪知道是噩梦的开始啊……”赵媛扶额，“算了，也不能说是噩梦……”
    “反正就是当时实验还算顺利做完了，我就很感激他说要请他吃饭，然后就……”
    这个回忆不能说是痛苦，但每一步想起来都觉得脚趾抓地。
    赵媛嘴角都僵硬了：“也就是这顿饭引起的后续的事情。”
    “那个男生就开始追我，我一开始当然是礼貌拒绝了，毕竟他陪我做了实验，还拿了报告，不管怎么说都是帮过我的，所以我一开始也说的比较委婉，只是说大家做朋友就可以了。”
    “我哪知道……”
    她这次揉了揉太阳穴。
    “他就开始穷追不舍，死缠烂打了。”
    “最开始是到我们班门口等我，拒绝了之后，他假装是听了，结果第二天直接在我们我们大教室上课之前，把我的名字跟他的名字写在黑板上，中间还画了个大爱心，我当时进教室的时候差点没被吓死……”
    毕竟过了这么多年，这些事情回想起来已经不再感觉有压力，而是有种青春时候独有的好笑，赵媛继续说：“这就算了，后面不知道为什么，他直接去隔壁学校学了音乐，其实也就是找了个学长，勉强学了个吉他指法，然后就直接拿了个扩音器，开始坐在我宿舍楼底下，一边喊我名字，一边开始给我唱歌。”
    说到这儿，赵媛简直想捂住脸：“你等我一下，我得缓缓。”
    她喝了一口茶才继续说道：“当时我还不在，去图书馆了，结果我从图书馆回来发现我们宿舍楼门口围了一大群人，本来不想当回事儿，结果那个男生还是发现了我追着喊我的名字，我直接落荒而逃溜回宿舍了。”
    “太可怕了，当时真的太可怕了，”虽然过了这么多年，赵媛还是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还好，我室友帮我挡了一下，不然不知道那天晚上多丢人。”
    大概是自己叙述这些往事的语气还是轻松的，因此她看见段清寒露出了一点显而易见的快乐，于是突然觉得分享一下自己多年前的糗事也未尝不可。
    至少能让段清寒开心一点。
    赵媛想起他刚刚跟自己说的那些过往。
    他也许没有背负很多，但至少从他的叙述来看，他的童年和青年都不算快乐。
    这么一比较，自己还算是幸福的那一方。
    那现在自己给他提供一点迟来的青春快乐，也算是做了一点点贡献。
    她咳嗽一声：“关键是，这还没完。”
    “他唱歌的确是有那么一点……”她谨慎斟酌了一下措辞，最后说，“有那么一点独特的风格，我这个俗人不太能理解得了，这一次算是彻彻底底的拒绝。我当时还以为这就完了，结果第二天……”
    赵媛再一次扶额。
    “第二天他确实不唱歌了，又蹲着大家下晚自习的时间开始在宿舍的底下摆蜡烛，摆了一整串，中间再用蜡烛拼成我的名字，上面又写了个大大的520。”
    “关键是他摆就摆了，点就点了，那甚至还是白蜡烛……”说到这里，赵媛终于还是没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段清寒好像真的觉得很有意思，想了想说：“你那时候很受欢迎。”
    “这哪里是受不受欢迎的问题，这简直就是受罪。”赵媛说，“后来我直接让宿管把他赶走了，结果对方不走，你猜他说什么？”
    “‘你都请我吃饭了，那你心里肯定就是有，为什么还不承认你喜欢我，为什么不答应我？’他这么说的，”赵媛复述出来的时候自己都快念不下去了，“还好，下个月他们麻醉科就为了实习搬去老校区了，这才没了联系，简直万幸。”
    “其他的就没什么很有意思了，都大同小异，没什么好说的。”赵媛最后做了个总结。
    这顿饭已经到了尾声，而关于段清寒故事，她也终于彻底了解。
    这样的长谈实在是少见，赵媛也难得有一种轻松感。
    两人终于从餐厅里走出来，时间已经有点晚了，她看了一眼手机，已经过了十一点。
    不过今天的天色好像很漂亮，夜空并不暗沉，而有星星点缀其间。
    “所以，”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赵媛想起段清寒曾经做的事，问道，“你当时那么做，也真的是什么都不会么？”
    段清寒点头，并不觉得羞耻。
    赵媛弯起眼睛笑笑：“你那个助理很会给你建议，你当时怎么不问他？”
    今天的夜风很温和，于是两人走得并不快。
    段清寒好像加快了一点脚步，于是赵媛又闻到了在车上那一点微冷的乌木香。
    没想到在自己提问完这个问题之后，段清寒居然没有立刻回答。
    赵媛有些讶异，抬眼看过去：“怎么了，难道真的——”
    段清寒蓦地停下，而赵媛没注意，险些整个人撞到他身上。
    于是那种乌木香气更甚。
    “不是没问。”段清寒在两秒后看着她的眼睛，很慢地开了口，“至少这个香水，是故意为了你才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