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在心中其实已经被贾琏的话说动,但面上死活不肯服软,斜着丹凤三角眼,将一只染着鲜红蔻丹的长长指甲在桌上敲了敲:
“就算我肯信你不出去偷腥,你那做荣府家主的话,可教我怎么信?”
贾琏一笑:
“我说的话,等成真了你再信也由你。
你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安心养胎罢,你就不为你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
纵你如今替人家操上一百分的心,终究咱们还是那边屋里的人。
凭你如何能干、能算计,若你始终无子,根基终是不牢靠的。
你看看老太太、太太,哪一个是没有自己亲生儿子的?”
王熙凤“哼”了一声:
“谁说我无子?
清虚观的张道士和测字的刘铁嘴都算过了,我这胎就必定是个哥儿,还是个命中有大富大贵的哥儿。”
贾琏自然知道凤姐此时怀的乃是巧姐,只摇头道:
“他们都算错了。
我给你铁口直断一句话得了: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你好生养着罢,这个姐儿我也喜欢得很。
罢了,时辰不早了,我去外间书房睡。”
说罢起身,潇洒出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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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怒目正要骂“你敢咒我生不出儿子”,却又被贾琏后面那句“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惊得呆了。
她楞柯柯坐在桌旁,凌厉而美艳的眸子渐渐暗淡下去。
她如今确实大权在握,风光无限,可她的根基到底是什么呢?
是贾母偏疼她的伶俐能干?
还是王夫人与她的姑侄情深?
还是真的会有一日,贾母或王夫人一句话劈头砸下来,自己就立刻仍旧只是个没有爵产的大房长房儿媳?
而另外一个有爵产的二房长房儿媳李纨,虽是个寡妇,却因为生了儿子,有贾兰这个二房长子长孙在,李纨就有了稳稳的根基。
而自己……就算能存下金山银山的私房钱,又有什么用呢?
对!这一胎,无论如何也得是个男胎!
可就算是自己生下了大房的长子长孙,这个家的爵产可还都是二房的,珠大奶奶李纨不中用,人家会娶一个中用的宝二奶奶啊。
王夫人一心要让宝玉娶宝钗,可不就是奔着这个目的?
王熙凤越想心中越冷,不由浑身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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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贾琏递了请假折子,然后便着手安排自己不在期间,府衙里的诸般事务。一直忙到下半晌,这才从府衙出来。
一出府衙,兴儿牵过马来,刚欲上马,只见旁边转出一个青年小厮来,跪下就磕头:
“请琏二爷安。”
贾琏低头一看,见这人与自己年纪相仿,个子不高,方团团的一张脸,大眼睛,大嘴巴,却生了个小巧玲珑的鼻子,虽不算难看,却还是瞧着有些不太协调。
此人说话清楚,举止也算规矩,看服色便知是贾府小厮,瞧模样很是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他是谁。
兴儿机敏,一直偷瞄着贾琏的脸色,此时在旁笑道:
“你不是跟着宝二爷的李贵么?怎么跑这里来了?”
李贵赶忙又磕了个头:
“琏二爷,自打秦相公病了,宝二爷就不上学了。
白日里没事做,就支使我们出来在街上寻摸小玩意儿。
什么柳枝儿编的小篮子,整竹子根抠的香盒儿,或是胶泥垛的风炉儿,还有街面上最上好的胭脂香粉什么的,买回去给姑娘们玩儿。”
贾琏一皱眉:嘿!你说这小圆脸儿啊,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富贵闲人”。
便朝李贵道:
“你起来。
可巧儿我也要买几样东西,你若熟悉街面,就带着我去逛逛。”
李贵闻言,求之不得,连连打躬作揖:
“这些年,里头的姑娘们常托二爷买胭脂水粉什么的,二爷都是吩咐小的去采买,别说咱们周遭这几条街,小的都跑熟烂了,就是满京城里,小的也跑了十几个来回了。
哪些店铺里什么东西好,什么东西精致,就没有小的不知道的。”
贾琏忽然想起头几日看官中账本之时,明显有“胭脂水粉”这一项,一年下来也有二、三百两银子,便问:
“胭脂水粉不是由府里采办们按月买了么?如何还常常要你代买?”
李贵笑着回道:
“按说姑娘们所用的这些东西,自然是该有份例。每月有外头买办总领了去,买来再交与各房的婆子们拿进去给姑娘们,没有个让姑娘们天天各人拿着钱找外头小厮又买头油又是脂粉的道理。
偏那些买办们,虽不敢脱了空不买,但总是迟些日子,里头催得急了,他们就不知从哪里弄些来,不过顶着个脂粉的名儿,或是人家铺子里坏了不要的,他们都不花钱弄了来,其实根本使不得。姑娘们依然还得自己拿银子来现买。
纵有人买了好的来,其余买办岂肯与他善开交的?
又说他使坏心,要夺旁人买办了。所以那些买办都是一般如此,宁可得罪了里头,不肯得罪了外头办事的人。”
贾琏闻言笑道:
“原来你还是个懂行的,这来来往往的门道你倒都明白。”
李贵忙道:
“这里面的门道,其实大家伙都心知肚明,只不过奴才见二爷是个明白事理的,这府里的事情,二爷早都看得透彻,奴才不过是不敢在二爷面前装糊涂罢了。”
呵呵,这李贵的话说得相当漂亮!
他明明白白地说明了贾府里如今买办的弊病,却又全说成“二爷早都看得透彻”,也是个“伶俐虫儿”。
贾琏早明白了李贵这是特意寻找着自己来的,这个人是专程来抱大腿的。
于是贾琏并不接茬,转而道:
“我想要买一支凤钗,你看哪里有精细好物?”
李贵立刻道:
“那咱们不妨就去东街城隍庙旁边的‘凤祥楼’瞧瞧,他家的金银累丝手艺最是精巧,每年给大内供奉不少首饰。
还有南边两条街外,有个老字号‘宝昌阁’,镶嵌做得极为精细,除了价钱贵些,就再没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