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啐道:
“都混说些什么?你们这兄弟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出去!”
贾环素日就狠毒了宝玉,方才见黛玉拒了宝玉,心中愈发得意,是以才大了胆子。
他近来跟彩霞明白了男女之事,自觉已是懂了女人,只道黛玉是一时羞涩。
心道:
你能孤身一人来我家住着,没有个两个兄弟都看不上的道理。你既然没看上宝玉,怎的就不该轮到我?
我妈妈说得对,宫里的娘娘都明示下来,把宝钗配给了宝玉,那这黛玉,就该是我娶的。我若娶了巡盐御史老爷的独女,那可就有了好前程了。
当下便涎着脸道:
“林姐姐别恼,我如今可不比从前了,学里的爷爷夸我念书念得好。
昨儿我学着做了首诗,大老爷都当众夸我:‘以后就这么做去,方是咱们的口气,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
林姐姐若是个有眼光的,倒不该嫌着我才是。”
黛玉如何在意这些?只冷冷一笑:
“那可不敢耽搁你‘蟾宫折桂’了,请赶紧回去念书。”
宝玉闻言,心中大赞黛玉是“知己”,拍手大笑道:
“可不正是林妹妹这话!
你既然天天只想做‘禄蠹’,就赶紧出去钻营,没的倒站脏了这地。”
袭人恐宝玉这些话又被赵姨娘传到贾政耳中,少不得要引出麻烦,赶忙上前拉住宝玉:
“罢了罢了,快别说这个了。”
宝钗在旁听着,心道:
大老爷跟贾环说袭爵不袭爵的话,委实好没意思。
荣国公传下来的爵位,大房一脉,除了贾琏,还有贾琮。
就算爵位转至贾政一脉,那也该是嫡子宝玉的,如何轮到贾环这等小老婆养的上不得台盘的东西?
忽然心中一动:那——若是大房那边的贾琏、贾琮不能袭爵,那么宝玉就能袭爵,自己就是正二品的诰命夫人!
可偏偏那爵位以后就是贾琏的。
宝钗想起那日在梨香院门口,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才飘逸的青年公子,衣饰华美,神态从容,平静无波。
那是一个根本看不出深浅的男人,让精于算计的宝钗,全然猜不透也吃不准,全然无从下嘴。
宝钗心中恨恨一咬牙:凤丫头当年死活要嫁给这个贾琏,原来还真是有些眼光。
她心中正想到此,外面丫头忽然一声“琏二爷来了”,惊得宝钗不由浑身打了个激灵。
.
贾琏在门口咳嗽一声,方施施然含笑进了门。
宝玉和贾环纵是满心嫌他扫兴,也还是赶忙起身见礼。
贾琏回了礼,见宝钗、黛玉也与自己见礼,一边回礼,一边笑道:
“林妹妹这屋里倒热闹,早知如此,我将你们风姐姐也带来,干脆将这屋里闹炸了算了。”
宝钗笑道:
“凤丫头这会子正在老太太屋里呢,哪里腾出身子来跟我们玩?”
凤丫头???
贾琏立时心中便有些不悦。
再怎么说,王熙凤也是薛宝钗的表姐,也是荣国府里实际的管家奶奶,你薛宝钗一个姑娘家,来贾家是做客的身份,有不是王熙凤的长辈,如此称呼“凤丫头”,忒不合适了吧?这也是你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教养?
贾琏没接话头,只十分自然地转朝宝玉问了句学里的事情,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将宝钗干干撂在了旱地上。
宝玉这些日子都没去学里,只含糊说身子不爽利,学里比家里冷,穿着大毛衣服,踩着脚炉,抱着手炉,也冻得生了病。
贾环见贾琏在问宝玉,自己心里更加发怵。
近来梨香院里聚赌闹得太厉害,薛姨妈怕贾府知道,便出钱给薛蟠,让他去铁树街开了家赌坊,说是为赚钱,其实不过是叫他在贾府之外去玩就好。
贾家的不少浪荡子弟们如蝇逐臭,立刻都跟去那里,其中如何能少得了贾环?
自打贾瑞死了,贾环便改为与贾芹走得亲近。
因他两个最能张罗赌局,薛蟠便让贾环与贾芹轮番帮忙坐镇赌坊,若赌坊进账大了,还给他两个抽头。
这几日贾环手头宽裕了不少,腰里有了钱,胆气才更壮,见到宝玉也敢对视了,更将主意打到了林黛玉身上。
可不知为何,只要一见到贾琏,腰里塞着十两雪花纹银大锭子的贾环还是气短心慌。
虽然他肯定贾琏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现他之前偷银子的事情,但就是害怕,没来由的害怕。
此时,贾环忽然福至心灵,急忙道:
“哎哟!太太叫我去抄《金刚咒》,我竟给忘了,先告辞!”
说罢,朝四下里拱一拱手,拔脚就跑,险一险撞在门框上。
跑到门口,又差点一脑袋撞在正端茶进来的紫鹃身上,茶水洒了紫鹃一裙子。
宝玉一见贾环像慌脚鸡似地跑了,也觉得不妨见贤思齐,便问袭人:
“你方才说太太那边来人叫我去帮着抄经?”
袭人那句话不过是为了拉走宝玉才哄他说的,此时见他满脸正色问自己,反倒不知该如何应他。
幸亏宝钗机敏,也正色的:
“可不是么,我方才从太太屋里出来,还听她说起来呢。”
宝玉见宝钗帮他,心中大悦,笑道:
“那我现在就去。”
宝钗忙道:
“等等我,我跟你一道儿。”
袭人这才明白过来,庆幸有宝钗识大体,赶忙也道:
“正是正是,太太正等着呢。”
于是这三人起身道别,前后一队,招摇出屋而去。
.
几乎是转瞬之间,屋里只剩了贾琏、黛玉和雪雁三人。
贾琏哈哈一笑:
“怎么这些人见了我,都跟‘避猫鼠儿’似的?”
黛玉也抿嘴儿一笑:
“那是因为老太太都说,琏二哥是个‘馋嘴猫儿’。”
这林妹妹的嘴,忒不好惹!
贾琏赶忙拱手道:
“谬赞,谬赞!近来胃口不好,正在节食。”
黛玉垂下眼皮,轻声道:
“上回琏二哥告诉雪雁,说家父的病并无大碍,我这才放下心,否则,只怕早忧心病倒了。”
贾琏忍了又忍,还是问道:
“姑娘这趟回南边去看姑丈,可还回来不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