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咱们这样的出身,本就不必寒窗萤火地苦读干熬,白浪费功夫,弄成个书呆子样,有什么趣儿?
咱们读几本书,不过比人略明白些就够了,反正怎么也跑不了一个做官的前程。
兄弟我就不做作,坦然承认我就是个纨绔膏粱,最爱繁华。
我平生不求闻达于天下,只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好茶好酒,吃尽穿绝。
身为世家子孙,若不纵情享乐,反倒对不起咱们祖宗早前的辛苦了。”
甄琏的这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豪气干云。
“咱们金陵的秦淮河上,有灯船和河房,声色流溢,脂粉流香。但与这天下烟花聚集之地的扬州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商贾云集之处,自然要花团锦簇。此地自古繁华,便有了闻名天下的‘扬州瘦马’。
白居易有诗云:‘莫养瘦马驹,莫教小妓女。后事在目前,不信君看取。马肥快行走,妓长能歌舞。三年五岁间,已闻换一主。’
‘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这些弱柳扶风的‘瘦马’,既然买回家去也不是拿来当妾室生孩子用的,要的就是个‘瘦、幼、秀”,随买随换,玩的就是个新鲜。
牙公牙婆专门去挑穷人家八、九岁的秀美女孩来买,首选必得面容姣好,瘦弱纤细,而且非“三寸金莲”不要,缠的小脚须得“瘦、小、尖、弯、香、软、正”,缺一不可。
买到手里,先用心教规矩,一颦一笑,就要得一个‘美’字。
走路要轻盈窈窕,翩若惊鸿。
说话要细音轻柔,燕语莺声。
看人要含情脉脉,秋波流转。
之后,按其品相,再细分出三六九等。
上等者,容貌绝色,玲珑有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吟诗作画,吹拉弹唱,更擅百般淫巧。
中等者,貌美窈窕,知书达理,会记账管事,弹琴唱曲。
下等者,长相普通,虽不识字,却会女红裁剪,烹调美食。
牙婆买这些瘦马来时,只花几百文钱而已,身长、体型、容貌、神态都顶尖的,也不过就一、二两银子。
可到了卖出之时,少则几百两,多则上千两。比如前朝的江南花魁陈圆圆,就卖出了三千两的天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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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只用三千两银子,就能买到秦淮八艳之首的陈圆圆啊!
贾琏可是头一回知道了陈圆圆的身价,心中不免很有点小激动。
眼前这些美女肯定都不如传说中的陈圆圆,那不就都比三千两便宜?
要不都买回去得了?
弄回家拍电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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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来之,则安之。
人家搭了那么大的戏台子,干嘛不让人家把戏唱完呢?
不看白不看,白看谁不看?
有便宜不占,就是大笨蛋。
于是贾琏也举杯笑道:
“那我倒要再涨涨见识。”
二人相视一笑,将酒一饮而尽。
甄琏击掌三下,屏风后转出来一个年长女子,年过四十,但美人骨相仍在。
凤眼妖冶,柳眉丽艳,虽然青春不再,但举手投足尽是风情,盛装之下,自有一身成熟而动人的风韵,并没有被这一众妙龄佳丽压得狼狈。
以她为首,引领方才的一众美女,都娉婷下拜,看得人一阵眼花缭乱。
同时,屏风后箫管声动,歌吹声起,柔声蜜意,唱的尽是动人心魄的靡靡之音。
甄琏笑道:
“咱们不比那些寻常商贾,没得要牙婆、驵侩带着咱们四下里奔波去看人。
我叫来这牙婆头脑,将如今顶尖的瘦马都带来此地,咱们也仿效他们买瘦马的样子玩一回。”
那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牙婆,款摆腰肢,分别在贾琏和甄琏面前恭恭敬敬捧上两只托盘,盘中各有十几支金簪。
随后又行礼赔笑道:
“我这就叫姑娘们见客,其间大爷若看中了哪个,就将金簪插在她鬓发上,这个叫‘插带’。
插带上的,就是大爷的人了。”
说罢,规规矩矩磕了头。
起身又退后数步,才朝那一群盛装华服、钗环玎珰的美女指挥道:
“姑娘往前走。”
“姑娘转身。”
“姑娘伸出手臂来瞧瞧。”
“姑娘瞧大爷。”
“姑娘几岁了?”
“姑娘再走走。”
……
什么选美大赛,什么空姐选拔,什么海天盛筵,在这面前,算毛?
你见过都是十三、四岁的冰冰、圆圆、姿姿、菲菲、茵茵、贞贞、敏敏吗?还都是经过专业培养的。
而且,都不到三千两银子就能买一个!
这谁受得了?
干脆一气儿都买回家得了!
留着钱干吗啊?
留着命干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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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正意乱情迷,只觉一双眼睛全然不够使用,忽然无意之间,瞥见了江春笙嘴角上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
那微笑极淡,淡得像水墨画上带过的一缕轻烟。
但也和水墨画一样,这一丝不易察觉的写意之笔,倒比一片浓墨重彩的刻意描绘更显出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韵来。
贾琏瞬间而醒!
“等等!”
众人都一愣。
贾琏朝甄琏一拱手:
“让她们先下去,我这儿得歇会儿。”
甄琏有些不解,但还是挥挥手,让牙婆带着一众美女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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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这才长出一口气。
好家伙,这要是把持不住,一叠加,差点就是奔着死刑去的。
“果然,来扬州若不不醉生梦死,却不是白来一遭?
只是,我得想先问问清楚,咱们这一宴,不会是‘鸿门宴’吧?”
贾琏故意问出这句相当失礼的话,目的是要逼着眼前这九个人,赶紧图穷匕见。
甄琏没料到贾琏如此直白,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
你这样还让我们做好的局怎么按计划实施?
黄太均冷笑道:
“我们好心好意设宴请客,不懂什么‘红门’‘黑门’的。”
江春笙静静望着贾琏那半带戏谑的俊脸,忽然开口道:
“琏二爷言重了。
我们诚心诚意置酒设宴,怎么会有‘鸿门宴’那等暗害之心?
今日若非甄大人身体违和,也必定要来参加此宴。甄公子琏二爷前来,也是代表了甄大人的意思。
贾公子琏二爷就算是不给我们八个布衣百姓面子,好歹,也要给甄大人几分薄面吧?
若说我们此宴有什么说法,倒还真是有所出处。
方才琏二爷所见的菜单,乃是仿照唐时宫廷的‘烧尾宴’而设。
琏二爷见多识广,想来,自然也该明白‘烧尾宴’的意思咯?”
他面色依旧温文尔雅,但口气却明显有了几分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