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很忙。
扬州的各级官员,除了两淮盐政甄桓甄大老爷之外,还有十几位。这些人听说贾琏一到扬州,就把太上皇最宠幸的江南甄家的大老爷给修理得一病不起,顿时个个着慌,屁颠颠地都赶来巴结拉拢,排着队等在广陵楼外,恳请贾琏赏光赴筵。
那些被贾琏割了肉的盐商们,回去越想越觉得自己当日的言行十分不妥,唯恐得罪了贾琏,就彻底砸了自己的生意,于是绞尽脑汁,挖空心思打听贾琏的爱好,之后排着队跪在广陵楼外,也恳请贾琏赏光赴筵。
还有聪明点儿的,见够不着贾琏,搞曲线救国,另辟蹊径,想方设法地拉拢林如海。
起初贾琏实在抹不开面子,还去了几个官员的筵会,到后来实在烦了,直接在广陵楼外挂了一张“免战牌”,上书“宴请请回”四字,图个清静。
可偏偏晴雯和茱萸都是不爱清静的,一左一右扯着贾琏撒娇要上街,贾琏无奈,也只好带她们上街,有用的没用的买回了一大堆。
为了保护贾琏和茱萸的安全,石公子派来的“俗不可耐四金刚”寸步不离,兴儿都凑不近前了。
贾琏一见,干脆给了兴儿和福儿几两银子,叫他俩上街打听些消息,顺便也叫他俩放开了玩玩。
直将这两个小厮喜得又蹦又跳,连说:“跟着二爷,咱们可是有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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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贾琏正在后院厨房忙活,兴儿蹦蹦跳跳进来,笑着向贾琏道:
“琏二爷,奴才听街上的人都在传,说八大盐商里的黄大老爷,连早晨起来的‘一两蛋’都不吃了呢。”
贾琏正在忙活撕扯手里的鸡肉,头都没抬:
“‘一两蛋’?一个鸡蛋一两重,也不算大啊。”
“二爷,不是一两重,是那鸡蛋得一两银子才能买一个。”
“什么?”贾琏不由停下手里抓着的调料,“一两银子能买十几只鸡呢,买鸡蛋还不得买二、三百个?那姓黄的是个傻大头。”
兴儿嘻嘻笑着,凑上来也想上手帮忙,被贾琏一把打开:
“把你那脏爪子躲一边儿去。”
兴儿将自己的两只手都凑在眼前,仔细看了看:
“哪儿脏了?这不挺干净的么?”
一边将手在裤子上蹭着,一边继续道:
“这个呀,二爷就有所不知了,且听我细细道来。
那姓黄的大盐商,每天早晨都要吃一碗燕窝人参汤炖鸡蛋,他这一碗里面放的两个鸡蛋,每一个就值一两银子,所以叫‘一两蛋’。
二爷刚才说的一两银子买二、三百个的鸡蛋,下蛋母鸡吃的是草根、米糠和昆虫。
姓黄的大盐商吃的这个鸡蛋,是在他们家后院里,专门养了一百多只老母鸡,那都是一水儿的白羽竹鸡,每天只喂磨碎了的人参、红枣和珍贵中药。以下的头一个鸡蛋为最好,下满一百个蛋之后,那鸡就不能要了。
听说现在黄老爷为了凑一百万两银子,正四下里凑钱呢,连吃了几十年的‘一两蛋’都给停了。”
“他们这些人,也该消停消停了。天天吃尽穿绝,他们也忒逆天了。”
“二爷,这还真不算啥。
奴才还听说,前年樱桃刚熟的时候,市面上的樱桃卖到五个大钱一个。
那个盐商胡柄,得宠的一个小妾就说了句‘可惜这河水颜色太素’,胡柄立刻叫人出去,买光了扬州街面上的所有樱桃。
用大石碾子把樱桃都砸碎碾烂了,成筐成筐地往河里倒,直到把整个小秦淮河都染通红通红了。
全城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人山人海的,据说,有人光捡被踩掉的鞋,就捡了两大筐呢。”
“有病!”
这种纯属在胡乱作死的人,就是有病。
兴儿也连连点头:
“可不是?
这帮子盐商,钱来的太容易了,钱也太多了,都不知道怎么花才过瘾了。”
贾琏一声冷笑:
“那是,要不我还不忍心逼着他们补缴税银呢。
他们勾结着盐政,压榨着盐户,就该让他们多给军需、灾济、河工、备公上出些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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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话,发儿和德儿从外面搬回一只全新的青石小磨来,贾琏亲自指点位置,叫他们摆好。
兴儿瞧得有趣,涎着脸道:
“要不二爷还是支使奴才来干吧。二爷这千金贵体的,哪儿能干这等粗活啊?”
贾琏一指那石磨:
“去,打清水去,将那石磨好好洗三回,务必要干干净净。”
兴儿挠头笑道,只拖拉着不动窝儿:
“二爷这是要开豆腐店?要不要找个豆腐西施回来?”
贾琏又继续回去折腾了一阵鸡肉,忽然抬起头:
“你小子挺爱聊天啊。
等回家去,我把你留给琏二奶奶,她也爱聊天。”
吓得兴儿腿一软就跪下了:
“奴才是哑巴!”
“滚!该干嘛干嘛去!”
兴儿蹦起来就奔井台打水,洗磨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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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忽然停下手,问发儿:
“墨香的伤治得怎么样了?”
“没大事儿,已经行动无碍了。
那天就是按二爷说的,拿棍子打在她腿上的穴位上,一时不能动而已。”
“她既然愿意作证,就别为难她和她弟弟。
只是要盯紧了,防着有人来捣乱。”
“二爷放心,小的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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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二日,花朝节,林妹妹的生日。
偏偏林妹妹又病了。
贾琏去看望的时候,才知道林妹妹已经病了好几天了。
问为什么不请大夫,林妹妹还没开口,林如海倒先答道:
“小女平素身体怯弱,乃是先天有不足之症,饮食不济,睡眠不好,早都习以为常了。”
贾琏见黛玉脸色不佳,神情倦乏,便道:
“在我家时候,听老太太说起来,当年姑母本就体弱,又是中年得女,妹妹这弱症乃是胎里带来的。
姑丈方才所说‘饮食不济,睡眠不好’很是关键,妹妹须得先调养好胃口,少些思虑,自然身体就好了。”
正好见紫鹃给黛玉端进来一小碗燕窝粥和一小碟腌渍冬笋,贾琏看着那比茶盅子大不了一圈的小碗小碟,不禁摇头:
“这样的饮食,如何能够营养身体?”
黛玉轻声道:
“我一向饮食素净,也吃不了几口,但有油腻,吃一口便要心口疼半日。”
贾琏一皱眉:
“等中午时候,我叫晴雯给妹妹送一碗面条来,妹妹今日生辰,好歹要吃碗面。”
黛玉一向不敢吃油腻之物,可贾琏送来的面,总觉得便是熬着心口疼也要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