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平儿送卜氏出去,贾琏溜溜达达走进正房。
王熙凤早已收了方才的满脸春风,正有些颓然地倚坐在大靠褥上。
她这几夜都不曾睡好,精神儿委实不佳,瞧着一旁的奶娘正抱着大姐儿摇晃着走来走去,凤姐儿立时便有些犯迷糊。
见贾琏进来逗弄了几下大姐儿,便让奶娘将孩子先抱回去哄睡觉了,凤姐知道他这是要跟自己说话儿,心中一时欢喜,连困意都顿时消了。
这几日没见贾琏的面儿,王熙凤静下心来,确实很有些后悔自己当日的莽撞,可又实在拉不下脸叫人去请贾琏过来,好容易他今日自己进来了,可不是件大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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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在凤姐炕边坐下,瞧着凤姐黄瘦的面容,也有些不忍:
“你毕竟在月子里,还要自己好好保养才是。”
凤姐顿觉委屈,落泪道:
“保养又有什么用?养好了叫人休回家去,我还不够丢人呢。”
贾琏递过去帕子:
“好好的,怎么又哭了?这样咱们还怎么说话?”
“好好的,也是你招惹我哭的。人家都说月子里不能掉眼泪,否则以后坏了眼睛,就都怪你。”
“有件事倒要问你,你到底收没收贾芸送的礼?”
王熙凤登时白了贾琏一眼:
“你什么意思?我的东西还多得没处撂呢,我希罕他们鬼鬼祟祟的给我送礼?”
贾琏无缘无故又吃了她一句抢白,但还是耐下性子劝道:
“贾芸的娘刚才来做什么?想是昨儿我叫倪二带话回去,他娘不放心了,这才赶紧来托付。
他家里确实不富裕,要是收了他的,咱就还给贾芸;要是没收他的,那就是贾芸这小子的品德有问题,我回头还得收拾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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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卜氏确实是托王熙凤向贾琏替儿子说些好话,王熙凤心中已是不服。
王熙凤最听不得的就是贾琏比自己强。
王熙凤自认为才干过人,满腹都是心机手段,讨得贾母和王夫人欢心,再加上自己娘家的势力,她认定了自己绝不是靠着贾琏才能成为荣国府的“实权一把手”的。
夫荣才能妻贵?去死吧!
但王熙凤心里也非常清楚,她没能生下儿子,这是她的“命门”。
只要贾琏和其他女人生下男孩,那她王熙凤的地位就摇摇欲坠了。
所以王熙凤就必须时时刻刻向周边所有人都传递出“我和贾琏之间,只有我说了才算”的信号。
这样才能让周围人都明白:
“你们谁要是敢去帮着贾琏,做出些不利于我王熙凤的事情,哼哼,不管你原来有多大的体面,我王熙凤都会找上你,给你个大麻烦尝尝!还想要个好收场?做你奶奶的春秋大梦!”
只有这样,王熙凤才能在所有她够得着的地方“一手遮天”,想监视贾琏,贾琏就无处遁形;想瞒着贾琏,贾琏就得不到一丝消息。
总之,王熙凤认为她必须要在威势层面全面压制住贾琏,为的是随时随地了解、铲除对自己地位可能有威胁的女性。
而近来,在王熙凤看来,情势是愈发地失控了。
贾琏一天天地能干起来,而自己千方百计打造出来的“遮天大网”,越来越困不住贾琏,这让王熙凤几乎麻了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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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什么好东西?我稀罕他的?”王熙凤忍不住祭出自己强势的面孔来,“他是个晚辈,孝敬我也是应该的,我要不是看他可怜,我连理都不理他!这时候还想找我把东西要回去?他做梦!”
贾琏不料王熙凤竟然是油盐不进,顿时起身就走。
走到门口,贾琏陡然站住,却并不回头,声音冷得像冰渣子:
“夫妻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奈何你我始终无法同心同德,相濡以沫,既然如此,不如一别两宽。
也不必再拖三个月那么长时间了,你我就直接和离好了。”
说罢,再不耽搁,推门出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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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本来还等着贾琏软下身段来哄哄自己,却不料他已经扔下一句“和离”,断然而去。
王熙凤登时瞪大了一双丹凤三角眼,傻傻望着贾琏远去的背影,如遭雷击。
平儿送人回来,进屋一见凤姐满脸全无血色,人已经傻愣住了,叫了七八声也不应。
平儿吓得赶紧用指甲死死将王熙凤的人中抠了几下,终于,王熙凤的眼珠慢慢动了动,目光缓缓聚焦到平儿脸上,骤然放声大哭:
“这个脏心烂肺的琏二啊……他怎么就敢不要我啊……我就是死也不出贾家的门儿啊……这可叫我以后怎么见人……我的天啊……”
平儿吓得手忙脚乱地关严了门窗,然后抱着凤姐劝道:
“二奶奶,可千万不敢高声,这要是给老太太、太太们知道了,可不是小事啊。”
凤姐的哭声略小了几分,可嘴上仍旧强硬:
“我还怕什么老太太、太太们知道啊……我就是要让老太太、太太们都知道,琏二是怎么欺负我的!”
说着,还作势要起床下炕:
“我这就要去找太太评理,我们王家人是给人这么随便作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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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王家人是给人这么随便作践的?”
这句话从王夫人嘴里森森然说出来,虽然声音不大,却把贾政的手脚都吓得冰凉。
“我妹子寡妇失业的,带着一儿一女,千里迢迢从金陵来到京城,你以为是来投靠你贾家的?人家是为了送宝钗进宫待选的!
你看看宝钗是什么样的人物?若不是我看中了她,一心想要留给宝玉,就凭宝钗的样貌、品德、口齿,入宫做个娘娘也容易得很!
我妹子手里确实有钱,可那不是你贾家的钱!你们凭什么算计?
前两日你说找我要彩霞,想给贾环添个屋里人,我就知道,这一准儿是赵姨娘在背后挑唆。
今儿又来打我妹子家产的主意,不用问,这背后也必定是有人挑唆。
这算计来,算计去,算计完了我们王家的人,又来算计我们王家的钱,这是算计着我们王家人都好欺负?”
贾政吓得连连摆手:
“低声,低声,叫人听见可怎么好?”
王夫人将手里的佛珠捻得飞快:
“那你说,挑唆你打我妹子家产主意的,是谁?”
贾政搓着手,甚是无奈:
“这盖省亲别墅也是为了娘娘啊,大老爷也是逼得……”
“大老爷?”王夫人的目光陡然如冰锥一般,“哼哼,他哪里有这个脑子,只怕……还是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