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怒冲冲从王熙凤屋里出来,吓得平儿等都赶忙追过来要送,王夫人怒道:
“不必了,送什么送,还是照管好你们的琏二奶奶是正经!别叫她动不动就拿死了活了的吓唬人。”
平儿全不知出了什么事,只能低着头诺诺连声。
王夫人气哼哼地带着小丫头一径去了,平儿送到院门口,又赶忙跑回屋里来看凤姐。却见凤姐已经傻傻瘫坐在地上,三魂七魄都已经走了两魂六魄一般。
平儿是王家的家生子,又是自幼就服侍在凤姐身边的,心里到底还是明白,若是凤姐出了事情,自己也少不得要跟着吃挂落,登时吓得抱着凤姐大哭。
大姐儿的奶娘也抱着孩子出屋来看,孩子被平儿的哭声惊了,登时也哇哇大哭起来。
一时间,凤姐院子里众人乱做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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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贾政被王夫人质问了一番,无奈之下,便躲去自己的书房梦坡斋里坐着,正赶上门下清客相公詹光和单聘仁来拜。
这二人早年间家境也富贵过,原本也算是读书人出身,也都中过秀才。
如今之所以只做个清客篾片相公给人帮闲凑趣,按照他俩的说法,詹光是因为后来坏了眼睛,写不得蝇头小楷,而单聘仁则是得了一进考场就跑肚的怪病,是以才遗憾万分地不得不绝了科考的路子。
好在这二位,都是做清客文人的“十大利器”样样俱全的高手:
一笔好字
二等才情
三斤酒量
四季衣服
五子围棋
六出昆曲
七字歪诗
八张马吊
九品头衔
十分和气
尤其这二位还有一副玲珑心思,极善于观人脸色,查人喜怒,出言必能逢迎主人的爱好,这以上种种,都教贾政对此二人尤其高看一眼。尤其因他二人都中过秀才,是以贾政称此二人为“先生”,常夸他二人为“文中魁首”。
此时这二人一眼就瞧出了贾琏气色不正,是以都做出满脸的哀愁苦相。
贾政一见他二人如此,倒一时抛了自家郁闷,诧异问道:
“难道二位先生家中也有不乐之事么?”
那二人是何等伶俐,只凭贾政这一句问话,便已经明白贾政的烦恼乃因家事,虽不知具体为何,但已经足够逢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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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詹光捶胸顿足道:
“贾公若问起来,真真是把我这文人羞杀了。
就说我那犬子,念书不知上进,花钱供他在外面读书,他念了一肚子的糊涂回来。
我昨儿问他这几日先生教他念了什么,他竟然说:先生这几日教念《毛诗》,正在背‘王八骑马’那一段。”
贾政皱眉道:
“《毛诗》里哪有这样的混账话!”
“可不正是!我当时气得揪着他便打,他一边哭一边跟我争竞:先生就是让我们背这个,‘王八骑马,亲家骑驴,就是骑你’。”
单聘仁其实已经明白了詹光的用意,便有意帮腔,故意跺脚道:
“这是什么混账先生,教孩子念这等东西!”
詹光看贾政一脸严肃认真之状,知道该“抖包袱”的时候到了,便大声道:
“正是啊!我当时就逼着他翻出书上这段给我看。
结果,他翻出来的是‘黄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
贾政闻言,顿时大笑不止。
詹光还苦着脸道:
“我生出这么个能错得一字不漏的废物,这不是要活活愁死个人啊。
我那犬子若能有宝世兄一成的文采,我也不至于愁白了头啊。”
单聘仁见他两句话就说得贾政如此开心,也不甘示弱,也唉声叹气道:
“詹兄是愁儿子,我却是愁老婆,每日里凶得我都不敢回家。
昨日我回家,她正跟邻居打牌,当着几个邻居的面,非要问我怕不怕她。
我被逼得没辙,只好说:
当年夫人新婚,美如菩萨降世,敢问世上,有谁不怕菩萨?
后来夫人生儿育女,就如护崽母虎,敢问世上,有谁不怕老虎?
如今夫人凶恶,如同厉鬼索命,敢问世上,有谁不怕厉鬼?”
贾政闻言,又不由哈哈大笑,笑了一阵,又连连摇头叹息:
“同是天涯沦落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雨打梨花深闭门。”
那二人立刻连声称赞,都夸贾政文思绝妙。
贾琏不好明说王夫人的事情,只叹息说省亲别院预算超支太多,如今实在找不出钱来继续盖,故此愁烦。
詹光闻言借机道:
“哎呀贾公不必烦忧,此乃一时之小坎坷罢了。
省亲别院不仅要盖,而且要往好里盖,毕竟贾公乃是国丈,这都是拿着皇家的钱往皇家身上使罢了,让皇上一个高兴,赏个肥缺下来,就什么都有了。”
贾政连连摇头:
“委实是真没处弄银子了。”
詹光故作惊讶道:
“我头几日听珍世兄说,不是有几间小铺子要暂时让出去吗?这不就能结局银子的问题了?”
贾政又是摆手又是摇头:
“那铺子都是祖产,万万卖不得的。若真是卖了,日后可叫我怎么面对祖宗啊。”
詹光早将贾政的性子拿捏准确,此时也便顺着他的话头道:
“正是正是,祖产是祖宗留下来的,那是万万卖不得的。
可我怎么听珍世兄说并不是卖,而是暂时拿到当铺是押一押,临时做个周转罢了。
想来谁都有个一时不凑手的时候,此时就暂时拆兑一下,过后再赎回来,也就是了嘛。”
说着话,脚底下悄悄踢了一脚单聘仁。
单聘仁早得了詹光的吩咐,赶紧也开口道:
“正是这话呢!想尊府里如今出了贤德妃娘娘这样光宗耀祖的人物,又正逢皇上隆恩允许回家省亲,岂有不努力巴结的道理?
如今周贵人的父亲家里的省亲别院已经盖得了,吴贵妃的父亲吴天佑家在城外盖的花园子也差不多了,咱们家娘娘岂能落后?外间儿可都瞧着呢。”
他俩这一番话说下来,贾政便已经低了头。
詹光趁机道:
“尊府里家大业大,哪里就指着这几间小铺子赚多少银子了?
珍世兄也不是糊涂人,贾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若再不放心,我们哥儿俩,再加上程日兴一道儿跟着帮忙盯着,再出不得任何纰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