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成了荣国府的家主了?
这个消息,就像平地里陡然砸下来的一股龙卷风,一转眼就把整个贾府的各个角落都卷了个遍。
不光是大房和二房的主子们,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仆人也一样人心惶惶。
当家人要换成贾琏了?
可贾琏的亲爹贾赦还活着呢?就轮到贾琏了?
现在的当家人贾政可是贾琏的亲叔叔啊,他能甘心?
贾琏夫妻会不会搬进荣禧堂后的正院?
贾政夫妻要不要搬离荣禧堂后的正院?
贾赦夫妻能不能搬出贾家老宅的小院?
当年二房贾政分走了长房贾赦的爵产,现在贾赦的儿子是要来收复失地的?
贾家真的要变天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换了当家人,少不得就要换掉下头管事的。
换了管事的,少不得就是新管事的自己人得了风光。
这么一来,岂不要来个天翻地覆?
毕竟贾琏的行事风格与贾政大相径庭,再加上王熙凤又是个爱管事的狠角色,这夫妻二人,可不是贾家下人喜欢的那种主子。
下人们虽不敢大张旗鼓地跟贾琏王熙凤对着干,但他们有他们的办法。
毕竟,贾家的情况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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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家经过了将近百年的富贵,府里一代代的奴才因为一辈辈的往来婚嫁,很多都联络有亲,甚至亲上加亲。
年轻的里头,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干兄弟姐妹到处都是。上些年纪的,即便不是儿女亲家,也是互收干闺女干儿子。
亲戚当然要亲密,不是亲戚也要拉帮结派,所以几乎就没有下人是靠着单打独斗能留在这府里的。
更有人由此形成了利益小集团,形成了各种极为错综复杂的关系。
有人互相勾结,也有人相互争斗,有相互利益输送,也有相互攻讦陷害。
这些下人很多还利用祖祖辈辈在府里伺候的缘故,在年长主子面前攀感情,在年轻主子面前拍老腔,以至于他们之间的许多利益争斗,常常会将府里的各位主子都牵扯进去。
便是王熙凤那等手段强硬之人,也照样被重重阻力牵扯,束手束脚。
此时,贾琏和王熙凤夫妻正闭门说体己话,王熙凤经过前阵子一番挫折,也不禁连连摇头叹息:
“如今咱们家所有这些管家奶奶们,哪一位是好缠的?
错一点儿她们就明里暗里地笑话,偏一点儿她们就指桑说槐地报怨。
‘坐山观虎斗’,‘借刀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艺。
除了老太太辈分高,哪个也压不住她们这些人作妖。
你管了她们,她们就觉得你得罪了她们,背地里就要撺掇大太太、太太来为难报复。
横竖我之前也是白操一会子心,倒惹得万人咒骂。
早知如此,还不如做个好好先生,得乐且乐,得笑且笑,得过且过,一概是非,都随他们闹去。
最后闹到天崩地裂,一窝子都砸进去,也就罢了。”
王熙凤的颓然,很有些出贾琏的意料之外:
“这倒奇了,头前儿你来帮你姑妈暂时管管这个荣国府的时候,你干得恨不得把自己累死;这会子让你名正言顺地当家作主了,你倒打退堂鼓了?”
刚刚接圣旨的时候,听说让贾琏承袭爵产,王熙凤心里自然是极高兴的。但后来看到贾母的脸色,王熙凤又生出许多忧虑。
这会子王熙凤斜倚着大靠枕,没情没绪:
“此一时,彼一时啊。
我也是素性好胜,多少事情哪怕费尽精神,我也要筹划得十分整齐,惟恐落人褒贬,到如今自己也累了一身的病。
好歹头前儿还有老太太给我撑腰杆子,这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哪个见了我,也得敬畏三分,就是大太太、太太也不敢太过为难我。
可如今不同了,虽说是皇上下旨让你做了家主,可你哪儿知道啊,皇上那远水它不解近渴啊。
这么多年来,老太太最疼的儿子是老爷,最疼的孙子是宝玉。在老太太眼里头,大老爷已经得了爵位,就该知足了,这荣国府就是老太太要留给最疼的儿子、孙子的。
老太太早就知道,宝玉不是念书的料,所以每每老爷逼着宝玉念书,老太太都必不赞成。
那是因为老太太早就想好了,老太太在一日,万事好说,万一老太太有个马高镫短、大老爷和老爷要分家的时候,这家里的一大半产业和老太太自己的体己,都是给老爷和宝玉擎受的。
如今老太太的想头落了空,你瞧不出老太太心里有多不受用啊?
往后,别说我还想有老太太给我撑腰杆子了,老太太不来为难我就算是好的了。
太太那头就更别提了,这一回,什么梁子都结下了。
这回可好了,上头惹不起,下头不听话,我都不知道这个活儿以后还怎么干。
对了,还有一宗更大的呢。
咱们家里如今花出去的多,赚进来的少,一年能有进项的产业,一年不及一年。若不趁早儿料理省俭之计,再几年就都彻底赔尽了。
可就这个德行,但凡有大小事儿,都须得仍照着老祖宗手里的规矩办,否则就不知多少人要来说三道四。
你知道我这几年生了多少省俭的法子?一家子大约也没个背地里不恨我的。
我如今也是骑上老虎了,就算心里再明白,可一来不敢坏规矩,二来多俭省了,外人又笑话,老太太、太太也不答应,家下人也要抱怨我刻薄。
这个家,后面更难当,想想我就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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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就是王熙凤,管家还真是一把好手。听她这话,让贾琏对王熙凤很有信心。
只是,得随时盯着她。
因为在克服困难的时候,她会凭一腔孤勇想尽办法,可一旦春风得意,哼哼,她就难免得意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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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故意一撇嘴:
“你怕了?”
“呸!小瞧谁呢?我这不过是看着天阴,就得多想想下雨的时候得怎么办才好。”
贾琏很想告诉她,那叫“未雨绸缪”,可看到王熙凤紧蹙着的眉间,又改了主意——算了,如今管家的事情多,就别也逼着她提高文化水平了。
贾琏不紧不慢道:
“我倒有些法子,刚好就能解你方才的忧虑。”
王熙凤闻言,登时来了精神,坐起身刚要问,就听外头传来平儿的声音:
“那是谁啊?怎么二奶奶屋外敢来听墙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