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想好了,也没想好。”
贾琏这句话,说得凤姐儿满脸疑惑:
“这是怎么说的?二爷这到底是想好了,还是没想好?怎么没个准话儿?”
贾琏拿起酒杯浅酌一口,笑道:
“我想好了的,是这些奴才必须得裁撤;
没想好的,是这些奴才裁撤之后该怎么处置。”
王熙凤是个精明人,登时接口道:
“我知道,咱们是国公府,一门双国公。每个主子都得按着规矩用多少丫头、婆子、小厮、长随什么的,这是府里的体面。
咱们家人出去,没有一帮子下人前呼后拥的,或是轿子马车不够排场,叫街上人瞧着不好看也罢了,若是给爷们的同僚至交,还有咱们贾家的老亲旧友见了岂不要耻笑?
这要是国公府的架子都倒了,那还有谁和咱们家来往啊?
再说了,咱们家出了贵妃娘娘,那就是皇亲国戚啊。咱们这贵妃的娘家要是叫外人看出穷来了,娘娘的脸可往哪儿放?
得了,二爷不会也跟太太似的,说‘要省俭,先从我这个当家人身上开始倒使得’吧?
唉——说不得啊,到后来又是一样的敷衍着不肯当即裁撤罢了。”
贾琏“喷儿”地笑出来:
“你这张嘴是真厉害,你就直说我跟太太一样,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不就得了?”
“哟,二爷是当家人啊,我哪儿敢指着当家人的鼻子说你‘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王熙凤的丹凤三角眼带笑乜着贾琏,说不出的万种风情。
贾琏忍不住凑过去,一把搂住凤姐儿的腰,笑道:
“这个家,谁当家谁作难。
头前儿这个家是老爷、太太在当,老爷从外头进不来钱,太太又怕省俭了被家里人说三道四。
面子必须有,不能让外人看笑话;内里还得省,否则迟早是个败家的结局。
这是当家人的难处,如今这不就已经落在你我头上了?你怕不怕?”
“呸,这天底下还有我王熙凤害怕的事儿?”凤姐儿一向都是嘴上绝不示弱。
此时她倚着贾琏,撒娇道:
“再说了,太太怎么跟我比?我男人的本事可比她男人强多了。”
“哦?那你倒仔细说说,你男人哪儿更强?”
贾琏嘻嘻坏笑,就要往凤姐儿的粉脸上亲。
凤姐儿笑着推开贾琏:
“我还没出月子,你少来招惹我。
我告诉你,这回我可是想明白了,该保养我可得好好保养,该生儿子我也得赶紧生一个。
要不,这万贯家财,以后给谁去?”
贾琏也知道不能与凤姐儿亲热,只有些不甘心地伸手摸着凤姐儿粉腻腻的脸颊,又摸着凤姐儿粉腻腻的脖颈,叹气道:
“你若真能生下个男孩,或许贾家就真可以不败了。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如今你我一心,有什么难处,以后也彼此有个商量的人。”
凤姐儿却听得奇怪:
“你这说的什么话?家里确实日子愈发艰难,可也不至于要败家啊?可别胡说八道。
再说了,我如今也明白了,咱们夫妻一体,便是一条心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也不想着要压服了你才显得我有本事,何况我也压不住你。
你有什么话,就跟我说,我见识虽不如你,可也不傻,咱们商量着,总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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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心中感慨:
自己之前费了这么大的劲,来回几个回合,看来总算是把王熙凤彻底收服了。
贾琏还是伸手环住了凤姐的腰,笑道:
“那我也不瞒你,给你撂个底儿:
这府里的下人,我想至少要裁掉六成,最多留下四成。”
“啊?这……这也太多了吧?”
这回凤姐儿可吃了一惊,她一直想裁撤下人,可也就是想裁撤掉几十个不听话、爱生事的就行了。
谁能想到,贾琏一张口,竟然就要十个里头裁掉六个,比一半还多!
这个贾琏可真了不得,凡事要么装孙子不动手,可他只要一动手,就必定是个惊人的大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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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早知道凤姐儿会吃惊,仍旧笑道:
“这就是我方才说‘我想好了的’。
这府里头,必要的下人肯定得留着。针线房的,浆洗房的,车马房的,厨房的,按照需要的人数儿留下,不能让老太太、太太们觉得日子过得不方便。”
说着话,贾琏伸出白皙细长的食指,在凤姐儿的下巴上轻轻点了点。
“这就得靠你了。
咱们这府里头,各个地方都需要几个人,这几个人一天干什么,怎么分工最合适,就你心里最有数。
怎么能让下人分工明确,怎么让她们责权分明,也没人比你更有才能。
所以,我打算让你这几天先列出一个人员计划来,先确定好留谁、裁谁。
趁这个时候,我也得好好打算打算,看看将裁撤下来的这几百号人,得怎么处置才妥当。”
王熙凤一听,贾琏把制定裁撤人员名单的大事交到她手上,这等“杀伐决断”的差事,登时就让她精神百倍起来:
“这个交给我!我保证留下的个个都是能干的。
裁撤下去的,若是撵出去了,就送到庄子上就罢了,再不好的,就卖了,多简单一个事儿?”
贾琏听了直皱眉:
“得了,我明儿就叫彩明帮着你,你们按照花名册仔细定你的名单。
此事是个大机密,你可吩咐好了彩明,若是嘴不严透露出去半个字,我立马把他也送去垦荒。
这可不是小事,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要知道,这府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上千个下人,一旦给她们知道了要裁撤,必定人心大乱。
若只是四下里来回勾连找门路,托主子说情儿,诉苦哭闹,说别人坏话,那还都是小事。
只怕还少不得有人要趁机偷东偷西为以后做准备,甚至胆大的要破釜沉舟,招来贼盗祸害咱们家,那可就要出大事了。”
凤姐儿听贾琏如此说,立刻想明白了这当中的利害,也正了脸色道:
“二爷果然想得周到,看得也长远。
这些奴才都是家里用了几十年的,又有不少是一家子都在这府里的,更有跟彼此做亲的,又都是爱打听钻营的,少不得知道这府里的许多私密事情。
若被裁撤出去,心存怨恨,狗急跳墙做些卖主求荣的事情,甚至给咱们贾家造谣污蔑,那咱们可是既丢了面子,又坏了里子了。
再者,咱们若真一下子卖了几百个奴才出去,京里上上下下的人还不得传疯说咱们贾家彻底败家了?我方才果然是想得简单了,,这些人怎么处置,确实不好办。”
他小夫妻二人正说到此,忽听外头传来平儿的声音:
“二爷正跟二奶奶在屋里说话儿呢,你有话也不能现在进去回。”
却听那人急道:
“那就请平姑娘赶紧跟二爷回一下,是衙门那边的人在外头等着呢,急着找二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