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儿媳妇的亲妹子带着儿子、闺女,来到贾家里住了一年多,贾母并不大在意。
对于让薛姨妈一家搬出梨香院,改到荣国府和宁国府之间的一处清静房子去住,贾母也不大在意。
贾家有房子有地方,多了薛姨妈这么个“无可无不可”的人做伴儿,陪着吃饭,陪着喝茶,陪着聊天,也挺好。
一个来投靠的亲戚而已,又是事事有求于贾家的,怎么说都好说。
贾母现在最担心的,还是贾家人自己的住处问题。
如今家里的形势变了,贾琏成了家主。
按说贾琏就应该带着凤姐搬进荣禧堂,那才是荣国府家主该住的地方。
当今皇上都天天把“孝道”二字顶在头上,当臣子自然也得“孝字当头”,没有个“只顾自己不顾爹”的道理。所以贾琏搬进荣禧堂,那么贾琏的亲爹贾赦就也得跟着享福,也该再搬回荣国府来。
而如今失了爵产的次子贾政一家,就该腾出荣禧堂,搬出荣国府,住到贾赦原来的东院老宅去。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贾母实在是不想天天看见自己的混账儿子贾赦给自己添堵,当然,也更舍不得小儿子贾政和宝贝大孙子宝玉搬走。
作为一个明白事理的老太太、身份高贵的老诰命,贾母做不出不合身份的事情自跌身架。
更何况贾琏得了爵产,那是皇帝下了旨意的,没人能横加干涉,贾母就是再不乐意,也没法子开口说不行。
老太太一肚子难受,脸上却不好带出来,也只能闷在心里,好几天都吃不香睡不稳,还得暗地里嘱咐鸳鸯,千万不要跟别人说。
.
直到这天晚饭过后,众人都散了,贾琏和王熙凤小两口来到贾母屋里。
贾母原以为他们是来说盖省亲别院的事儿,不想贾琏却说,想着叔叔贾政尚在病中,贾家上下如今又都忙着元妃省亲的事情,还考虑到老太太疼爱宝玉舍不得,故此打算这两年先不搬动住处的事情。只是提出因为贾琏日常需要在荣禧堂待客,便让贾政夫妇挪至荣禧堂后院居住。
这话简直就是一副“开心顺气大补丸”,贾母听了大喜过望,拉着贾琏和凤姐的手,让他俩一左一右坐到自己身边,连说:
“这家里,你最是个又懂事又能干的,我没白疼你。
这个家交给你们两口儿,才是叫我最放心的。”
临走,喜笑颜开的老太太叫鸳鸯从自己陪嫁的东西里头,取出一支金丝八宝点翠嵌珠五凤钗给了凤姐。
凤姐瞧着那点翠嵌珠之间,五只累丝金凤栩栩如生,凤下还排缀九只金翟,口衔珍珠流苏。凤凰则是口衔珍珠、红宝石流苏,下端是一枚莲子大小的明珠,当中一凤,口衔的明珠大如龙眼,圆美无瑕,宝光莹然。
王熙凤自己嫁妆当中最中意的朝阳五凤挂珠钗,和这个一比,登时就黯然失色,算得上寒酸了。
喜得王熙凤捧着钗子爱不释手,连声把“老祖宗”三个字喊得能滴得下蜜来。
.
等回到自己屋中,喜不自胜的王熙凤也忘了时辰,美滋滋地让平儿给她梳头上妆更衣,戴上这金丝八宝点翠嵌珠五凤钗,换上最奢华贵重的衣裳,整个人容光焕发。在镜子前头照来照去,走来走去,扭来扭去,笑得合不拢嘴。
贾琏枕着两手,翘着脚闲闲躺在炕上,看王熙凤一直笑得像个二傻子,便也笑问:
“这会子还要不要把你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看够不够我们贾家过一辈子的?”
王熙凤两眼一直不离镜子里自己头上的凤钗,正忍不住不停地用手指摩挲那颗龙眼大的明珠,闻言登时脸微微一红,悄悄乜了贾琏一眼,抿了抿嘴,才撒娇道:
“这是老太太压箱子底儿的好东西,我稀罕稀罕怎么了?你就要笑我小家子气?”
凑过来腻在贾琏身边道:
“我知道,这等好宝贝,原本都是老太太预备要留给宝玉的媳妇的。
如今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这才便宜给了我。我是沾了二爷的光了。”
说着话,将擦着玫瑰胭脂膏子的嘴唇凑上来,在贾琏脸颊上亲了一记。
贾琏才说了半句“这玫瑰味儿……”,就被温热的玫瑰味儿红唇堵住了嘴。
.
转眼又过了一个月,急中风的贾政在不断地针灸药物治疗下,就已经彻底恢复了。
反正三个月的闭门思过还没到日子,不用去工部上点卯,又不用管家,贾政乐得天天清闲。每日里不是叫清客相公来陪着下棋聊天,就是一个人躲在梦坡斋小书房里看闲书,倒也逍遥。
省亲别院那边,因为贾琏解决了资金问题,又亲自指挥调度,叫人日夜赶工,进展神速,不多时,园内工程俱已告竣。
贾赦本来就对园林没什么兴趣,何况省亲别院又是为贾政的贵妃女儿建的,贾珍请他去瞧,他就到园子大门口望了一眼,就草草说了句:
“挺好,哪儿哪儿都好。”
转身就走了。
贾珍见状,不由暗自嘀咕:
果然大老爷什么也不管,那还是赶紧去请二老爷来看看说匾额对联的事情。
不过贾琏还说这省亲别院的匾额对联最后都是由宝玉来题写,这就不靠谱了。
这可是给皇上家的园子,哪能对付啊?
咱又不是花不起银子,怎么也得请才子名公题写才对,怎么轮得到宝玉一个小孩子来瞎写啊?
结果他来请贾政,贾政本就最爱风雅,立刻叫上一大群清客相公就进了园子逛逛。
也可巧,在路上就遇到了宝玉,贾政立刻就命宝玉跟着,一路又是题匾额,又是做对联。
贾珍跟在后头心不在焉,还是贾政的一个清客相公赶上来巴结道:
“我这里都替珍大爷认真记下来了,回去就写下来,叫人给大爷送去,日后必用得着的。”
贾珍一笑,没说话。
过后,那人果然送来了抄录的宝玉一路上题写的所有匾额和对联,贾珍也没当回事,顺手就扔在桌子上了。
及至后来说真要找匠人按这个做匾灯悬挂,贾珍一边把书房翻了个底儿朝天找那张宝玉所题匾额和对联的那张纸,一边在心里暗暗感慨:
贾琏这小子,果然又全未卜先知了!
.
《红楼梦》原文里写过的,贾琏能够未卜先知。
可《红楼梦》原文里没写的,贾琏可就麻爪了。
正当宝玉在省亲别院一众清客面前念着“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的时候,独自一人骑马出门的贾琏,正神色凝重地站在小花枝巷口。
嫣红所住的院子,就在巷子里的第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