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蔷因如今主管着女戏,也算有了件正经事情,又因为贾蓉也有了宫里的正经差事,他也少了斗鸡走狗、赏花阅柳的伴儿,一个人近来老实了不少。
此时两手一摊,道;
“这是琏二叔发下来的话,他说这四出戏不吉利,昨儿夜里叫从戏单子里头撤下去的,我不敢不听。”
龄官一肚子不满,却并不敢再说。
正此时,方才那个太监又跑了来,说是娘娘点了四出戏:
第一出,《牡丹亭》的《游园》;第二出,《玉簪记》的《琴挑》;第三出,《孽海记》的《思凡》;第四出,《《满床笏》的《笏圆》。
贾蔷忙张罗众人去扮演起来。
龄官一听有自己拿手的《思凡》,登时来了精神,笑道:
“这戏虽好看,只是又唱又作,片刻不得闲儿,可是要瞧我的真功夫呢。”
她心下高兴,又笑道:
“娘娘点的这些戏倒果然是真吉利。
尤其是《笏圆》,里头说郭子仪六十大寿,孙子新中状元,七子八婿都居显位,天子赐宴贺寿,王公士卿都奉旨前来祝寿,家里头满床上堆的都是笏板,再没比这个更热闹富贵的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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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后台各人都忙着扮戏,戏台上也不能闲着,已经着大花面葵官和小花面荳官戴着喜神面具,穿着红袍皂靴,一个手拿“天官赐福”的布幅,一个手拿极大的金色元宝,在热闹的锣鼓歌吹声中,先上去做了一套《跳加官》。
元春在上面看得有趣,笑对贾母道:
“宫中也看戏,却并不见这样有趣的开场。”
贾母见元春果然有此一问,便按照贾琏之前的嘱咐,笑着答道:
“这都是琏二的媳妇去天津卫拴‘娃娃大哥’的时候,见那边的戏班开场之前,都先在台上加演这么一套吉利戏。瞧着有趣,就叫家里的教习去学了来,再教给这些小戏子,只等娘娘来的时候演。”
元春果然接着问道:
“什么叫‘拴娃娃大哥’?”
听贾母详细说了王熙凤去天津卫娘娘宫许愿求子的有趣过程,又听说王熙凤求子之后果然就当真有了身孕,元春不由面露艳羡之色,向跟在贾母身后侍立的王熙凤道:
“我竟不知弟妇有了身子,一直站了这许久,身上可使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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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元春一进门,王熙凤就一直等着这句话呢。
元春不发话,她没法子越过老太太、邢夫人、王夫人上前与贾妃说话。
王熙凤心里一直想着贾琏的那句“你要是再用这个‘求子方’帮咱们娘娘怀上个龙种……”
此时见元春问上来,赶忙上前行礼,赔笑道:
“我今儿能有造化见这么个大世面,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莫说站着,就是跪着也使得呢。”
元春早年未入宫时见过王熙凤,那时候她还形容尚小,距今有将近十年未见。如今,王熙凤已然成了俏丽少妇,只是仍旧言语爽利,未语先笑。
元春瞧了瞧凤姐尚未显怀的腰身,也笑道:
“看来,你那求子果然灵验。”
王熙凤微一皱眉:
“唉哟我也不知道试了多少求子的法子呢,就这个是最灵的。”
说着话,她赶忙一招手,平儿递上来一个托盘,盘上有一物,用金边红锦帕罩着。
凤姐儿接过托盘,跪下举在手里,向元春道:
“我去天津卫的天后宫求子,并不敢自专,也替娘娘拴了个‘娃娃大哥’回来,祝娘娘早怀龙裔。”
元春笑问:
“这也是‘偷拴’回来的?”
王熙凤笑道:
“那是自然,不是‘偷拴’回来的的,就不灵验了。”
元春听得十分有趣,走下来自己动手,掀起那金边红锦帕,见托盘上是个白白胖胖、栩栩如生的聪慧小娃娃,微微歪着头,眼睛大大的,十分惹人喜爱,不仅莞尔笑道:
“若果然能生下个白胖聪慧的麟儿,可果然是福气不浅呢。”
说着话,竟伸手亲自扶凤姐起身。
凤姐见此时时机正好,趁着起身的空子,将一个小纸条塞进了元春手心里,同时低声说了句:
“纸条上才是真的求子秘方,别叫旁人知道。”
与此同时,贾母刚好在旁说道:
“她这个求子门道,讲究还很不少呢。
不仅能开枝散叶,而且据说还能保佑孩子平安一生呢。”
元春手心里捏着那个小小的纸条,看着祖母、弟妹眼中的关切之色,心中一热,眼中一酸,竟落下泪来。
她在宫中无宠,皇帝不来睡觉,纵然有多少求子秘方,也不能“无中生有”变出个“麟儿”啊。
贾母一看元春这个神情,也猜到了几分,但周遭还有太监宫女,只好敷衍安慰道: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上天知你赤诚,自然会加恩与你。”
元春只好强笑道:
“若当真我有此福气,得了麟儿,我还要请弟妇替我去还愿呢。”
王熙凤赶忙笑道:
“娘娘放心,老天爷睁着眼呢。
到时候,别说是叫我替娘娘还愿,我这里还要年年去替娘娘‘洗娃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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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的“应制诗”和王熙凤的“求子秘方”,让元春对此时对贾琏夫妇不觉更高看不少。
待看戏已毕,太监上来跪启说“赐物俱齐,请验等例”时,元春特意在之前早已备好的赏赐之物上,额外给贾琏赏赐了宝砚一方、紫金“笔锭如意”锞两对,额外赏赐了王熙凤“富贵长春”宫缎两匹和赤金项圈一个。
上至贾母,下至杂役,上上下下一众人等都得了贾妃赏赐,由太监一一发放。
众人谢恩刚刚完毕,执事太监便上前启奏:
“时已丑正三刻,请驾回銮。”
不提贾妃与众人依依不舍而去,只说贾母,恭送贾妃之后,被众人搀扶出园,回至房中,遣去身边丫鬟,只叫鸳鸯叫来贾琏,关起门来,正色问他:
“你头前说过‘娘娘正月十五戌初自宫中起身,丑正三刻回銮’的话,如今果然是一毫不差地都应验了。
便是算卦通神,未卜先知,也未必能这样精准到一丝一毫的。
还有你今日作的诗,起得高明,承得巧妙,转合流畅,立意不俗,根本就不是你的口吻。
你给我说实话,这些事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你到底还是不是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