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开办“鹤山书院北院”的时候,也有过这么一阵子,荣国府门前门庭若市,车来轿往,络绎不绝。
都是高官贵宦想让自家的子弟或是亲戚的子弟能够有幸成为当代名儒书友先生的弟子,所以都变着法地来找贾琏这位鹤山书院北院副山长走后门。
想要上进的贵族子弟,只要能够进入鹤山书院念书,除了增长学识之外,还算是和未来的清贵们成为了同门,这样以后在官场上,名声也更好听,免得被人说是纯属靠祖宗恩荫才得了个官儿做。
虽说是来找贾琏走后门,可既然为了“子弟上进”这种光明正大的好事,大家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但这回就大大的不同了。
此番来贾家的人,就没一个直接说要干什么的。
说是来瞧问贾府琏二奶奶和宝二爷,其实给琏二奶奶和宝二爷送的礼物,远没有单独送给贾琏的礼物丰厚。
当中大部分都是夫妇同来,女眷进内宅去看望,男人就专程见贾琏说话。
若是单独只有女眷,就在老太太和宝玉那里走个过场,而后的重点是直奔琏二奶奶的屋里说话。
无论男女,都又是亲热又是客气,说话转着圈子、绕着弯子,讲古论今,说东道西,明明是有事而来,却都不说是为了什么事儿。
但说来说去,肯定要说的话,那就是:这幸亏是有佛祖保佑啊,佛祖慈悲啊。佛祖是好的,供佛也是对的,可就是要当心有人打着佛祖的旗号,蒙人骗人,那才是害人不浅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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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的身体还真是挺不错的。
第二天宝玉还病歪歪地倚在床上、要袭人喂粥喂水喂参汤的时候,王熙凤已经精神抖擞地参与到对一众高门贵妇的迎来送往当中了。
尤其王熙凤是个天生来的“人来疯”,越是有事,她越是精神百倍。
但王熙凤也是个精明人,她很快就瞧出这些来看她的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趁着一拨人出去、一拨人还没进来的空档,王熙凤一脸疑惑地问平儿:
“我这病来得蹊跷,去得也蹊跷,病好了,这些人来看我,看得也蹊跷。
我怎么觉得这背后是为了什么别的事儿啊?
你瞧方才仇都尉夫人,说什么‘我是托琏二奶奶的福,有琏二爷这么个能人,琏二奶奶的福气自然是小不了的’,我怎么觉着,她们这明面上是来瞧我,实际上,可都是奔着朝二爷卖好啊?”
平儿也早瞧出这当中有事,只是她怎么也猜不到此时会和赵姨娘、马道婆有关,便安慰凤姐道:
“二爷如今本事大了,叫这些人都上赶着巴结,这是二奶奶的福气,二奶奶福大命大造化大,就安心受着也就罢了。
倒是二奶奶别累坏了,好歹肚子里的那个才是最金贵的。”
话虽如此,平儿却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向贾琏打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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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和平儿心里没底,贾琏自然明白这当中的原因。
这些高门大族里的女眷,都是跟马道婆有过往来的,甚至还有人私底下还出钱请马道婆用过邪法。
这都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旦曝光,家族名誉受损,当家人脸面扫地,更不知有多少女人会因此失去地位和倚靠。
要知道,贾琏手里捏着马道婆的供状,而更要命的,是他手里还有从马道婆屋里搜出来的一大笸箩写着姓名和生辰八字的纸人。
大光明寺的住持法慈是个贪财的老尼姑,自打带着两个徒弟赶走了大光明寺里看门的病和尚,霸住这块风水宝地,香火生意越做越大。如今的大光明寺,已经有了二三十个尼姑,庙产也多得令人眼晕。
可昨天庙里赚钱的“大能人”马道婆忽然被贾琏抓走,老尼姑法慈可吓慌了神。
她倒是不知道马道婆背地里还做邪法害人的事情,可是一想到要是被抓走的马道婆一害怕,把菩萨面前的海灯都是人来时点起来做做样子,整个庙里一天也用不了半斤香油,却坑骗了那些高门贵妇每天上百斤的香油钱,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法慈听说如今荣国府里贾琏当家,不敢上门去找不痛快,便立刻和徒弟们打着“救佛门弟子”的名义,分头去求各家命妇。
却不料这些被求到的命妇闻言几乎个个大惊,再派人一打听,得知单单抄了马道婆的屋子,更是惶恐不安,昨夜不知多少人通宵未眠。
贾琏并不想让这些高门贵族惶恐,更不想牵涉到这些内宅争斗之中,反正从马道婆的详细供词里,他已经知道了不少这些高官家中见不得人的秘辛。
于是贾琏坦然收下对方送来的重礼,坦然听对方说了不少好话,最后,在对方绕来绕去就是不知怎么才能表达心中说不出口那些话的时候,贾琏轻轻一笑,闲闲说上一句:
“不瞒大人说啊,拙荆撞邪之事,我是疑心与大光明寺马道婆有些干系。
只是我找了她审问,不仅问不出什么,还见此人六阳暗黑、四余干枯,天中塌陷,印堂枯白,双眼之下横生黑纹,更兼面上暗笼黑气,正是书上所说‘霜上雪、雪上霜’之色,恐怕是天收此人,不过数日耳。”
他说得一半漫不经心,一半神乎其神,对方往往都先是大惑不解,随即如释重负。
行了,只要马道婆死了,死无对证,事情就算是一床大被一盖,了了。
所以解决事情,还是把事情相关的人解决了,才是解决得最干净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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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踏踏实实地收了两天礼,光上好的人参就得了三四十匣子,乐得王熙凤嘴都合不拢了:
“这几年可没这么见过这么好的人参了。
想着我刚嫁进来的时候,哟,谁在乎人参啊,老太太说配药,那还不是说拿一斤整人参就拿一斤整人参啊?
后来太太说人参贵重了,除了老太太自己拿体己人参配药用,其余谁要用人参,那都得从太太手里拿。
我怀着咱们大姐儿的时候,要用人参配药,叫平儿去要了三四回,就给了一包芦须回来,就没见了整参。
这回,哼哼,人参我有的是,就是一天吃一斤,我也吃得起!”
贾琏正在翻看一本闲书,噗嗤一笑:
“人参吃多了,你小心口鼻窜血。”
凤姐瞥了贾琏一眼:
“这会子好容易没客来,你也不歇会子,又在哪儿看什么书呢?”
贾琏顺手把书往炕上一扔:
“《水浒传》。”
“忽拉巴的,你看《水浒》干吗?”
贾琏懒洋洋往炕上一倒:
“我要看看看宋江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