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没想到,贾琏低头想了半日之后,最后开口却是问他:
“此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冯紫英一拍大腿,顿足道:
“我还能怎么打算?
如今秘信也抢了,密使也杀了,若太子查起来,迟早会查到我们父子身上。
我原想着去找北静王爷,请他从中斡旋,可偏偏我父亲死活不答应。我也没法子了,这才来找你,怎么你反倒问我?”
贾琏静静瞧着眼前这个冯紫英,唉——
侠气有余,智商是真不行。
这时候竟然想去找北静王“从中斡旋”,且不说北静王管不管用,就这种“主动自爆”的猪动作,真是嫌自己死得还不够快。
于是贾琏又问:
“此事你想得到一个什么结果?”
冯紫英瞪大眼睛,显然是觉得贾琏多此一问:
“那当然是不得罪太子啊,毕竟他是储君嘛。”
贾琏果断一摇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
“第一,秘信已经抢了,密使已经杀了,祸事已经闯出来了,太子串通边臣的隐秘事情也已经给你们父子知道了,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当此事没发生过,可能吗?你们强行知道了太子的秘密,还妄想不得罪太子,可能吗?”
一番话,让冯紫英顿时泄了气。
贾琏伸出两根手指,继续道:
“第二,当今太子的靠山是太上皇,北静王爷的靠山也是太上皇,四王八公的靠山也是太上皇。可你别忘了,太上皇是什么年纪了,这个靠山未必牢靠。
当今皇上的四位皇子当中,太上皇喜欢这位二皇子,硬是压着当今皇上把他封做了太子,这是朝里人所共知的事情。
可你别忘了,虽说皇长子在十岁时候夭亡,三皇子六岁夭亡,可皇帝最喜爱的四皇子如今也十六岁了。
一旦太上皇有个三长两短,太子这个位置给谁,还是要皇上说了算的。”
“你是说,我们得想法子熬到换太子?”
冯紫英是个急性子,立马插嘴。
贾琏没搭理,继续分析:
“第三,这才是眼下你们最要紧的,那就是你们父子做的这事儿,能摆在台面上说吗?
春天去铁网山打围,反常;
到铁网山见个什么神秘人物,无论那个水尧君是不是真的义忠老亲王二儿子的遗腹子,这都是犯了大忌讳的事情;
更何况无论是出于什么缘故,你们父子擅自暗中杀了太子密使,在皇帝看来,都是个臣子要造反的举动。就算你们父子能说得清,有人信吗?”
冯紫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这我们就没活路了?”
贾琏的面色也一改往日的嘻嘻哈哈,认真说道:
“你既然来找我问主意,把这等隐秘的事情告诉我,我若不给你分析明白了,倒辜负了咱们从小到大的交情了。
至于说有没有活路,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有数,否则你不会借着接了宝玉的帖子来荣府赴宴才来找我——这是个要命的事儿,可还没到了火烧眉毛的情况,你说对不对?”
冯紫英略略松了口气,却也洒脱不起来了,只连连拍着大腿道:
“不瞒你说,这事情我父亲和我关起门来也分析了一宿,说了不知道几千句话,倒不如你这几句话说得简单透彻。
可说到法子,却是真没辙了,你是个有谋略的,帮我想想还有没有死马当活马医的法子?”
“呸呸呸!什么叫‘死马当活马医’?你也不嫌忌讳。”
贾琏笑骂了一句,起身踱到冯紫英身后,伸手按在他肩膀上,压低声音道:
“有个积极的路数,那就是想法子促成换太子。
只要太子不再是太子,太子的账也就没法子和你们算了。”
随即他声音又恢复了平时的声调:
“还有个消极的路数,那就是摆烂……”
冯紫英忽然插口问了一句:
“何为‘摆烂’?”
贾琏忽然被他打断,不耐烦说了一句:
“就是‘躺平’。”
这下子冯紫英更不解了:
“‘躺平’又是何物?”
贾琏气得一把掐住他后脖颈:
“一言以蔽之:破罐子破摔!”
“哦——”冯紫英恍然,“就岂不是等死嘛。”
贾琏摇摇头:
“等死也是个高风险、高技术含量的技术活,就凭着你这个爱出风头的直肠子,行吗?
你要能闷头低调悄没声儿地熬到皇上当真换了太子,那估计得让你们家坟里的祖宗们都全员上阵,全年无休开足马力保佑你们爷儿俩,但凡有一个偷懒去喝口水的,估计你都悬乎。”
“那我选那个积极的路数。”
冯紫英说得很干脆,可贾琏却仍是一摇头,伸手按在冯紫英肩膀上:
“这条路,也得耐着性子慢慢走,一旦不谨慎走错了一步,也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你且别急选,回去好好想想。确定了路数,我再帮你朝着那个方向想法子。”
既然贾琏肯帮自己,冯紫英很是激动:
“哎呀,回去想三天,最后也还是一样,何必那么麻烦?
唉——我心里明白,我们父子俩是遭人算计了,这时候来求你帮忙,你要是客客气气推脱了,我也没辙。
永璧,你肯帮我,我很承你的情。
只要我们父子能过了这个坎儿,这个大人情,我迟早还给你。”
贾琏淡淡一笑:
“这事儿不能急,你也得收敛收敛你的性子,咱们都得私底下想法子好好打探打探才成。”
冯紫英刚刚说了句:
“我都听你的。”
忽然听得外头有人来报:
“禀琏二爷,外头有羽林卫都统领卫同光卫大人到大门口了。”
贾琏赶忙吩咐:
“赶快预备迎接。”
听下人走了,贾琏才朝冯紫英一笑:
“你的运气不错啊,想睡觉,就有人来上门递枕头了。”
冯紫英却是皱眉:
“怎么这么巧?我才来你这里,卫同光就上门了,不会是宫里人得了信儿吧?”
贾琏拍拍他的肩膀,嘱咐道:
“你忒多心了,倒不像你平素里的做派了。且稳住,别跟惊弓之鸟似的,当心乱中出错。
卫同光此来必定与你无关。一来是太子自己做的事情也犯皇上的忌讳,就是有动作也绝不会那么快;二来,就是太子还支使不动卫同光。
你且先踏踏实实回去,下一步该做什么,我自然会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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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去后,贾琏急忙叫平儿进来帮自己更衣,脚步匆匆赶出来,命人大开荣国府中门出去,迎接卫同光。
可等到门口,贾琏才发现,卫同光并不是主客,而陪在一辆车外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