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萸这倒霉孩子!
你说她不懂事儿吧?她其实心眼儿挺好,心思单纯,也没啥仗势欺人的恶行,在需要她以郡主身份出现的场合,她还挺像那么回事。
可你说她懂事儿吧?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抽个风,要么任性闹一闹,要么一本正经地雷你一下子,还保证是能雷得你外焦里嫩的那种。
在贾琏眼里,茱萸和晴雯是一个类型的,都是那种活泼可爱的邻家小妹,花开的年纪,一身朝气,有点儿清纯,有点儿任性,笑起来清甜可口,怒起来麻辣鲜香。
就像……就像“铁齿钢牙小白兔”。
有这么一对儿活宝贝儿又说又笑又闹腾,连“丁香姑娘”林黛玉都跟着开朗了不少。
说笑一阵过后,贾琏见天都黑了,便起身告辞。
茱萸立刻把晴雯拉在自己身后,好像怕被贾琏抢走一样:
“把晴雯给我留下!我要晴雯跟我住在一处!”
贾琏早料到如此,却还是故作无奈:
“好好好,我怕了你了,就把她留在园子里陪你,我正好图清静。”
茱萸却还不罢休,继续又道:
“哟,你还想躲我们?我要你明日还进园子来。”
这事儿贾琏也料到了,不过这回的断然拒绝却是真的:
“这个却是不能。
大观园是贤德妃娘娘的省亲别院,姐妹们在这里居住都是奉了谕旨的,外人无旨意擅自进来是不合规矩的。”
茱萸气得恨恨一跺脚,赌气道:
“我明儿就进宫去!我倒要瞧瞧,贤德妃的别院,我皇叔做不做得主!”
贾琏赶紧要阻拦,却被黛玉抢先笑道:
“水妹妹别被他诓骗了,他这冠冕堂皇的话儿其实不过是个‘扯虎皮拉大旗’。”
茱萸又去拉住黛玉:
“林姐姐就叫我茱萸好了,快告诉我,他怎么诓骗我了?”
黛玉抿嘴笑道:
“这大观园是贤德妃娘娘的省亲别院不假;姐妹们在这里居住是奉了谕旨的,也不假;外人无旨意擅自进园子来住,确实也是不合规矩的。
不过,却从来都没有说外人不能进园子来玩。
这园子别说老太太、太太们时不时进来,府里的婆子丫鬟也时常进来传话、送东西、走走玩玩,就是宝姐姐哥哥家里的小妾香菱也常常也进来,如何到了琏二爷嘴里,就成了不能进来的了呢?”
黛玉聪明灵慧,说话不疾不徐,却是直接堵住了贾琏的退路。
茱萸一听,喜得拍手大笑:
“果然是林姐姐厉害!几句话就撕破了他的瞎话!”
贾琏只好道:
“这园子里除了珠大嫂子,余者都是未嫁姐妹,名誉要紧,外男不可擅入。”
“哈!”这下子茱萸也抓住了贾琏话里的小辫子,“你是自家兄弟,如何是‘外男’?”
黛玉也侧头笑道:
“这家里的兄弟们在这大观园里的还少么?
令弟宝玉、贾环、贾琮、令侄贾兰都在这园子里住着,怎么到了你这里,你就成了‘外男’了?”
贾琏给她两个说得连连败退,只好举双手投降:
“我说不过你两个,给你们吓得我更不敢来了。”
茱萸见黛玉无奈,轻轻低了头,登时反而斗志昂扬起来,噘嘴“哼”了一声:
“你要是不来,就别想找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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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一边宝玉等人出了潇湘馆,不远就有石磴穿云,清溪泻雪,各色水禽都在池中浴水。一桥白石为栏,环抱池沿,桥上有亭,名为“沁芳”。
过了沁芳桥不远就是怡红院,宝玉正要回身告辞,却听一直跟在后面的傅秋芳念道:
“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
念罢指着那亭上的对联笑道:
“这对联是哪位大家写的?又新雅,又风流,好得简直不得了。”
这对联正是宝玉所做,听得人夸,也不由有几分得意。尤其近年来傅试四下里同人说自己妹子如何如何才貌俱全,宝玉虽然一直未能亲睹芳容,但早生出一颗遐思遥爱之心,对“傅秋芳”三个字早已十分诚敬。
在头脑简单的宝玉眼里,只要是未嫁的女孩儿,个个都是无价宝珠;只要女孩子嫁了人,就成了死珠子;而一旦这个女人老了,那就活脱脱是颗恶心人的鱼眼睛了。
所以她眼里的未嫁女孩儿,只要生得略好一点,就个个都能惊为天人。
比如他一直极为喜爱袭人“温柔媚妍”,而实际上在他妈王夫人眼里,袭人的长相就是个“粗粗笨笨的”,瞧着叫人放心的那种。
再比如他和秦钟去给秦可卿送殡的路上,中途休息时看见个十七八岁的村庄丫头跑来冲他乱嚷:“别动坏了我的纺车!”宝玉临走的时候都依依不舍十分怅然。
此时得了“遐思遥爱”的傅秋芳亲口夸奖,不由喜上眉梢,登时将方才在黛玉处碰了钉子的事情丢在了脑后,笑道:
“这是我的拙作,让傅姐姐见笑了。”
傅秋芳一见宝玉答了自己的话,心中窃喜,面上却只温婉淡笑:
“原来大才子就在我面前,失敬失敬。”
她早听她哥哥傅试说过,大观园的对联十之八九都是宝玉的手笔,此时为了能能大大方方走进宝玉的怡红院去,又道:
“我方才见潇湘馆的那副‘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写得也极妙,不知怡红院是否也有这样的惊人词句?”
宝玉果然立刻笑道:
“姐姐既不见弃,不妨请来怡红院坐坐。
我那屋子上的楹联,用的是当日题咏的五言律中的一句‘绿蜡春犹卷,红妆夜未眠’。”
宝钗一见这傅秋芳只三言两语就把宝玉哄得喜不自禁,心中暗骂:
怪不得人家都骂傅试是个根基浅薄的暴发户,靠着巴结我姨夫才得了个官做,就一心要靠着用妹子与豪门贵族结姻。
我这姨夫也是糊涂,竟不与我姨娘商量,就答应傅试让他妹子住来贾家,这不是引狼入室是什么?
她唯恐被落下,便也上前来笑道:
“傅姐姐不知道,我们这宝兄弟诗里的‘绿蜡’二字,还是我帮他改的呢。”
三人一路说说笑,走进怡红院的大门,又差点儿踩在袭人头上。
“啊——”
四人几乎同时一声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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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此时的宝玉、傅秋芳和宝钗,谁也没心思多理会躺在破席子上的袭人,只仍旧一路说说笑笑地进去了。
袭人在门口的破席子上已经躺了几个时辰,每隔半个时辰,怡红院里所有丫鬟婆子就要排队从她身边过一遍,挨着个儿地问她“躺够了没有”,真真儿是把脸都丢尽了。
原以为宝玉回来就会做小伏低地来哄自己,却不想他又是只顾着与别人说笑,袭人越想越委屈,便趴在席子上哭得好不伤心。
直到过了二更天,才有管事媳妇来发话说准许袭人起来。
等那人走了,碧痕才敢碧痕赶出来,扶着呜呜咽咽的袭人爬起来。
这碧痕是专门负责贾宝玉梳洗的丫头,却也是近来与宝玉有了实质性私情的一个。
她伺候宝玉洗一个澡能关起门来两三个时辰,搞得怡红院上下都知道,只是也不好进去催。等进去收拾的时候,才见地下的水淹着床腿,连席子上都汪着水。
此事让怡红院的丫鬟婆子都笑了几天,袭人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只是宝玉年纪渐长,哪里会只守着一个袭人研习春攻?何止是碧痕,连麝月也都和宝玉成了同学。
不过好在麝月、碧痕都是袭人的“自己人”,此时见碧痕来扶自己,不由哭问:
“屋里他们还在说话呢?”
碧痕也有些暗中吃味儿,便抱怨道:
“可不还都没走呢?头前儿还只是个宝姑娘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这回来的这个傅姑娘,更是个‘粘屁股’,坐下就不走了,只怕今儿咱们又是三更天也不得睡觉呢。”
正此时,听得门外传来清朗的男声:
“过了二更天,这怡红院怎么还不锁门?六个把门的婆子、十几个教引嬷嬷都死了不成?”
袭人只一听这声音,就已经把魂儿都吓飞了,腿一软,“咕噔”一下子又坐在了破席子上,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琏二爷,奴才以后是打死也不敢再躺了……”
却见贾琏一阵风似地从自己眼前走过,茜雪领着十几个管家媳妇子跟着,直奔怡红快绿而去。
碧痕急道:
“唉哟,这回咱们怡红院又要倒大霉了!”